麟德殿西临西宫墙,东近太液池,是皇城内最大的建筑群。不到逢年过节,弘道帝轻易不会在此宴饮群臣。
无他,太费银子。再说,他也不想史书上留下一笔污点,说他骄奢淫逸。
其实现在是有点那个意思的,殿前的舞姬百戏,店内的推杯换盏,从哪看也不像就要阵前厮杀的样子。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因为百家饭养百样人。这不,长公主身后的黑炭头,也不知怎的,一片祥和中,非得目有凶光,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在二黑眼中,金银不是富贵,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人,才是那腰缠万贯的主。
风天养虽说打过宗师,可他依旧是九品,入不了二黑的眼。另一位宗师级的老将军,都快老的掉渣了,也没法入眼。
大殿里此时能让他感觉到威胁的,只有李太平一人。至于老宦官,他还感觉不到危险,因为修为差了一大截。
彭老将军一辈子见多了生死,对人的杀意很是敏感,他能感觉到二黑杀意在心。
争那军中第一勇士的称号,便要跟脑子不正常的人玩命,这有些得不偿失。
二黑的状态,长公主最清楚,她也很纳闷,今日的二黑怎的有种回到晋阳城的感觉。
长公主没有回头看二黑,却一直在跟二黑聊天。她有些担心二黑,怕他再回到晋阳城外,变成那只知杀戮的怪物。
李太平也在看着二黑,他能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意,死死的锁定他。
二黑的刀,在这几天的比斗中,从来没出过鞘。李太平很想看那把刀,却不希望那把刀出鞘时面对的是自己。
李太平有想过,今晚若是对上二黑,是不是应该不顾脸面,直接认输。
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能退缩。若是他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今后的武道修行恐怕不但不会向前,反而要大步后退。
自从彭老将军倒酒,他看到那双空洞的双眼,李太平便一杯接着一杯的把酒往肚子里灌。频率动作丝毫没变过。
就连聊天他都没再看彭老将军一眼,为的便是不刺激那个黑炭头。
酒不知喝了多少,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那空洞的双眼,李太平才放下了酒杯。
一身蓝衫,背对着李太平,正视着二黑。空档的袖子,无风而动,猎猎作响。
山有浩然气,泰然若处之。
南宫守没了刀,也没了握刀的手,可胸中浩然正气,却变得有如山岳一般厚重,屹立天地之间。
他挡住的不仅仅是二黑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有二黑浓烈的杀意……
李太平相信现在的大哥更强,就算没有刀,一样可以斩破世间万物,哪怕二黑的刀,也无法挡得住。
男人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修为上,更在男人的心上。
南宫守的出现,不但李太平感到欣喜,老皇帝也开心的紧。
一袭蓝衫,身高背直,威武不失文雅。看着就是比军中那些个大老粗顺眼。
弘道帝望着南宫守嘴角挂上了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甚至有些超出预期。南宫家世代忠良,且智勇兼备,到了南宫守这一代,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世人都在传,不出二十年南宫家必然有宗师之上。这个人会是谁,想来就连弘道帝身旁的皇后娘娘心里也有个数。
皇后娘娘越看越满意,虽然年轻人少了右臂,可那又如何。不由微笑着趴在弘道帝耳旁低语道。
“这孩子不错,还沾着亲,只比鸾儿大两岁。没准咱家那个眼高于顶的,能看得上。”
弘道帝微笑着回头,拉住皇后的手说道:“錐稚跟朕想一块去了。只是……”
皇后疑惑道:“只是什么。”
弘道帝摇头叹道:“都是朕的错,就不应该让他去马邑郡,不然也不会惹上草原明珠。”
皇后莞尔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再说以红娘子现在的身份,倒也说得过去,至少不会丢皇家的脸面。”
弘道帝想得跟皇后可不一样,他那么多女儿,鸾儿不想嫁,那就换一个,只要把南宫守拉进皇家便成。
到时,南宫守成了女婿,再把草原明珠娶了,他这个帝王便有了草原各族的支持,权力将更加稳固。
只见弘道帝起身笑道:“来,让我们为大乾朝的英雄,最年轻的大将军,满饮此杯。”
弘道帝的声音洪亮,百官听的真切,可却不知老皇帝说的英雄是谁,大将军又是谁。
只见弘道帝朝着南宫守招了招手,满脸笑意的说道:“守儿上来,让百官见一见咱大乾朝初升红日,有多么耀眼。”
今晚老皇帝借着军中争锋的名头,掏银子请客吃酒,可不仅仅为了让百官看歌舞百戏,图一乐。
南宫守登场,这才是大戏的开幕,后头好戏还多着呢。
裴延亭大人酒喝微醺,脑子灵光着呢。老皇帝把南宫守拉到身边,大肆夸耀,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想来是跟那句最年轻的大将军有关。
南宫敬智不是个好惹的主,老皇帝又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现下谁登场反对南宫守进二十卫,便是跟南宫家过不去。
得罪一方大员,很不明智,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很有可能冲击宗师之上。真得罪了,那就把家族的路走窄了。
没人出头捣乱,弘道帝对南宫守的安排便顺理成章了……
麟德殿下,这阵子美人和演百戏的都不见了,只剩一座空空的擂台。倒是显得过分冷清了。
还好这份冷清并未持续多久,两个人的出场,从新让擂台成了焦点。
麟德殿建筑格局很特别,广场两侧有方形高台,高台上有些小建筑,以弧形飞桥与大殿相连,方便百官和后宫佳丽观演。
这阵子,一侧已被后宫美娇娘占据,另一侧却被文臣武将霸占。至于大殿前的观演台,那是弘道帝一家子和上得去台面之人,才能立足的。
军中争锋只剩四人,所以这抽签的事,便由弘道帝亲手来了。
第一场比斗,风天养对战军中老将。这是一场看起来颇有悬念的比斗,可实际上没有半点悬念。
风天养又以九品修为胜了,这一次甚至比另外几场还要轻松。二人交手不过几十招,老将军便被轰飞出擂台。
放水,老将军肯定不会承认的,不过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场比斗,老将军演的有些过于应付了。
不过,没人会去傻傻的质问,毕竟风天养现在还是侍卫统领,是皇帝身边最近的人。
下一场,李太平对战二黑。当李太平起身时,有两个人叫住了他。
彭庚切皱眉道:“不行就认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丢人。”
南宫守却说道:“胜负不重要,但可输不可退。败也得败的像个男人。”
说着,上前拍了拍李太平的肩膀,正身道:“君子,站正行直,见浩然正气。不退。”
李太平晓得,二人都是为了他好,南宫大哥更是希望通过这一战,他能更进一步。
李太平躬身行礼,随后背上剑匣,大步登上擂台。他喝了很多酒,面色泛红,此时面对二黑,他却觉得那家伙的杀意不够浓。
浓烈的杀意依旧,只不过被李太平的酒气冲淡了。
这些年李太平很少会喝大酒,因为喝多了打架,老是不要命,这一点老道士不喜,说他酒壮熊人胆。
其实李太平晓得,师傅并非那个意思,而是怕他喝多了,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对手当人,下手时没个分寸。
当年昆仑山,李太平便喝了大酒,所以才会被人抬下山。如今他再次喝大了,且是有意为之,便是要痛痛快快打一场。
就像南宫守说的,他可以败,却不能就这么低头认输。李太平骨子里的那点倔强,被酒气勾了出来,他甚至有些期待二黑的刀,能给他更多的惊喜……
慕品山前两日还下定决心,绝不踏进皇城半步。今天她不但失言,还走进了皇宫深处,站在麟德殿的四方台上。
陈静拽着慕品山的衣角,且拽得很紧。很是紧张望着擂台上二人。
“我听大姐说,二黑入魔,他的刀不分好坏人,要不咱们劝劝,现在还来得及。”
慕品山无奈的摇头道:“他本就有自己的坚持,这阵又喝了酒,怕是十头牛也拉不住。”
“那咋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慕品山回手搂过陈静,笑道:“男人得顶天立地,想疯的时候,得让他们疯。”
陈静撇嘴道:“反正是你家男人……”
谁家的男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自己当成男人。得敢于面对危险,面对挑战。见硬就回,在想硬起来,怕是吃药喝酒也无济于事的。
这一刻,有很多人希望李太平是个宁死不屈的真男人。比如卢大人之前那些逃过一劫的下属,比如高高在上的那位帝王。再比如,面露寒霜的齐王殿下。
总之,麟德殿里想李太平活着的人有很多,想他死的人也不少。是生是死,不但要看二黑的本事,也要看他李太平的命够不够硬。
弘道帝撇了李辅国一眼,见老太监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投向彭庚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