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陈安的老师,董恒虽然是大华国内的大贤,但本身的武道修为却并不强悍,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在某种程度上,他与刘初属于同一种人,都是那种武道天赋不强的。
不过尽管没有一身强悍的武道修为,但董恒在另一方面却很强悍。
那就是养生了。
而今的董恒年纪已然七八十岁了,但身体看上去仍然强健有力,表面看上去似乎与寻常中年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明证了。
不少老人在这个年纪如果能活成这样,那估计笑都能笑死。
而现在,董恒却说,自己就快要死了。
陈安不由沉默。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不会对他说谎。
既然说自己快要死了,那就应该是如此了。
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若是死期将近,基本都会有所感应,能够明确自己身躯耗尽的那一日何时到来。
“不必悲伤。”
似乎看出了陈安的心思,董恒笑了笑:“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
“况且以我的年纪来说,我活的日子已经够久了,这一生也足够精彩,又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长安你应当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是。”
陈安点了点头。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董恒的这一生已经足够圆满。
他是天下闻名的大贤,在许多方面都有着卓着的成就,纵使是诸国国军看见了也要表示尊敬。
他还拥有数量众多的弟子。
这些年在国子监内入读的诸多学子,有许多都能算得上是他的学生。
就算是陈安自己,也只是他的学生之一。
种种方面都已经达到了让其他人只能艳羡的成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必为我的离开感到悲伤。”
看着陈安,董恒笑了笑:“长安,我当初最看重你的,就是你有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心。”
“这世间万物,似乎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你在意的。”
“你看重武学,却并不如其他人那般执迷,仇视陈国公府,但又格外澹然,喜爱读书,却又不像其他人那般,在乎其中的道理。”
“在当时我就在想,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不那么平静。”
“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了。”
他顿了顿,随后又笑道:“四公主的死,看来对你来说很是难受。”
“是。”
陈安苦笑:“倒也并非难受,只是突然觉得,人活这一辈子,终究是要离开的,似乎任何东西都没了意义。”
“不对。”
董恒脸上保持着笑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弟子,轻声开口说道:“总归是有意义的。”
“人只要活着,存在过,就会留下自己的痕迹,也总会有着属于自己的意义。”
“我而今已然年仅八十,平生着书教学,生平弟子无数,你觉得这可有意义?”
“自然是有意义的。”
陈安点了点头。
董恒是诸国公认的大贤,平生着书无数,更教导了许多学生弟子。
他就算死去,史书也总会记载他的事迹,着重的记录下来。
“四公主也如此。”
董恒接着道:“她虽然离开,但总归也留下了痕迹。”
“有她的孩子,更有你这个会记挂着她的丈夫。”
“这世间一切芸芸众生,纵使小到一只蝼蚁,终究也能留下自己的些许痕迹,纵使逝去,这痕迹也会一直留下,影响后世。”
“这人世间,便是这一切痕迹的汇总。”
“既然如此,谁又能说,他们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
董恒轻声开口,如往常一般对陈安进行教导。
一切像是回到了曾经的时候,老师仍然是老师,学生也仍然是学生。
“学生明白。”
陈安点了点头。
董恒所说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陈安的本质说到底还是个穿越者。
许多道理,他可能并未悟透,但却早在前世时便已经知晓。
但道理这种事,光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处。
知晓了所有道理,但仍过不好这一生的人,在这世间,不是比比皆是么。
道理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摆在那里的,只是真正能够觉悟的人,终究是少数。
董恒看着陈安的模样笑了笑,没有继续开口,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在一旁。
出于过去的默契,陈安自觉的站在了董恒身旁,为其准备笔墨。
就像是曾经,他还只是董恒身边一个普通学子时一样。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一切像是回归了从前。
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时间里,董恒似乎并未多做些什么。
他只是按部就班的生活,不断的抄写一些书本。
那些书本基本都是从其他国家搬来的。
好吧,准确来说其实是抢来的。
此前数十年间,陈安率军踏破了数国国度,除了其余方面的缴获之外,种种书籍也被一同搬了过来。
这些书籍里有相当一部分属于孤本。
从那时候开始,董恒身为国子监的大贤,就开始不断的抄写这些书籍。
这种行为直到而今也没有变。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他仍旧如此。
足足一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董恒也离开了。
他离开时脸上保持着微笑,还坐在桌椅上,似乎思索着接下来的书本要如何抄阅。
只是眨眼间,他的呼吸便彻底消失,失去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痕迹。
陈安将这整个过程看在眼中,默然不语。
于是就这样,在四公主的葬礼之后,他又紧接着操办起了老师董恒的葬礼。
没办法。
四公主好歹还有陈安这个丈夫与两个孩子。
但老师董恒一生未曾娶妻,唯一能给他操办葬礼的,似乎也只有陈安这些学生了。
葬礼当场,不少董恒曾经的学生闻讯赶来。
一时之间,人潮汹涌,宽敞的大殿几乎被赶来的人群给挤满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陈安不得不多弄了几处地方,才能安排下这么多人。
若是常人见到这一幕景象,恐怕多少都要感慨,认为董恒死后仍能有如此多弟子前来,也不枉费此生了。
但陈安并不怎么看。
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来许多东西。
前来参与吊丧的人里有不少心思不纯。
他们原本可能并未想来,但是看见主持葬礼的人是陈安,于是就过来了。
说到底,这是想要借着葬礼,跟陈安攀一攀关系。
而抱着这样想法的太多,以至于将四处都给挤满。
至于真心前来吊丧的人呢?
倒是也有。
不过数量嘛,恐怕就很少很少了。
若是旁人,看着这种情况,恐怕会觉得用心不纯。
但若是董恒还在,看着这情况,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恐怕是开怀大笑吧。
陈安思索了片刻,最终得到了答桉。
对于老师董恒来说,他不会在意这些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反正只要愿意前来,过来给他敬一杯酒,拜一拜他这个老师,他就会很高兴了。
至于这其下的种种龌龊,种种不堪心思,他自会一笑了之。
想到这里,陈安若有所思。
时间继续过去。
热闹的葬礼逐渐平息下去。
在这件事之后,盛京之中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轨。
陈安也忘却了哀伤,逐渐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之中。
他仍然在自己的陈国公府,过着与过去一般的生活。
平日里除了修行与赏花之外,便是前往几个老友所在之地,与他们进行一番畅聊。
或许是年纪大了之后总喜欢畅想过去,在而今不论是程正还是刘初都愈发唠叨了。
他们越来越喜欢与陈安聊过去的日子,聊着过去的美好时光。
聊着聊着,他们又联想到而今,不由齐齐发出叹息。
时隔多年,他们都变了许多。
程正的头上长出了白发,看上去已经是个老人了。
当然,实际上也确实是老人。
毕竟算算年纪,他而今也有七十多岁了。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按道理来说总该停下来,好好享受享受吧。
但他偏偏不,反而愈发勤奋了,每一日都要处理许多政务。
按照他的话说,是想要在临死之前多做些事,为太子铺好之后的路。
至于刘初,现在也老了不少,不过日子却要潇洒的多。
在之前征战之后,他索性置办起了大宅院,在里面蓄养了不少妾室与美人,平日里没事就在里面享受。
整个过程看的陈安直摇头。
他虽然不懂什么养生,也知道刘初这么干多半是活不长久了。
他也劝过好几次了,但刘初就是不听,用的话更是让陈安有些无言以对。
“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不能好好享受享受么?”
听着刘初醉醺醺的话语,陈安无言以对,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仔细想想似乎也是。
在这个平均寿命短暂的世界,以刘初程正等人的年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世了。
在这种情况下,劝阻似乎也成了一件没有必要的事。
随他去吧。
陈安心中释然,也就不再劝说了。
其实不只是其他人,就是陈安自己也变了许多。
从表面看上去,他似乎还算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头长发乌黑,宛若一个年轻人。
但实际上,他的身体也开始逐渐衰弱。
罡气终究也只是凡人,只是活时间相对平常人会长上一些而已。
但到而今这个年纪,陈安也同样从巅峰期走下。
接下来的时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身体状态恐怕会愈发虚弱。
当然,因为罡气武者那相对更长的寿命,这个时间还相当漫长。
若是过往,陈安恐怕已经开始着急了。
但经过四公主与老师董恒的逝去,他似乎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放下了许多东西,开始用心享受着生活,认真观察四周的一切。
偶尔的时候,他会带着自己的几个孙儿外出游览,也会让他们亲眼看看寻常人的疾苦,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他人一定帮助。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也都是他所想做的事。
只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发生了。
在此前陈安一心想要修行,努力晋升先天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法摸到那一道门槛。
但等到他真正漠视了这一切,不再执着于这件事的时候,他却反而感受到了晋升的契机。
这些年的时间里,他并未放弃修行,只是不再执着,将其融入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化为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
一个平静的夜晚,当陈安再度打坐完,他心中便升起了一种预感。
冥冥中的气机感应给了他很大提示。
原本困在前方,始终无法突破的隔绝在无声之间裂开,露出了一道缝隙。
于是他停下了自己脚步,回到了位于盛京中的府邸中。
这座府邸是原本四公主的那座府邸,曾经承载了陈安相当时间的记忆。
曾经记忆最深刻的时候,这里不仅有四公主与陈安,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
但到了而今,四公主已经走了,两个孩子也早已成家,陆续有了自己的事情。
而今的府邸之内,只剩下一些负责维持的奴仆还在这里。
不过这也正好。
没有旁人在,正好算是清净。
陈安索性搬入了这座府邸中,开始自己的修行。
他似乎是在习武,但每一日清晨的时候,屋子之内总会有郎朗的读书声传出,十分清晰。
府邸外,一片桃花缓缓盛开,其中似又绽放出全新的生机。
时间缓缓而过。
又是三年过去。
这段时间里,陈安彻底陷入闭关之中,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人们也习惯了陈王不在日子。
毕竟在过往的时候,陈安就十分低调,经常好几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
相对于过去来说,现在三年没什么消息,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纵使是程正这几个老友也不清楚陈安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能清晰感觉到,陈安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对此,程正与刘初有些忧心。
因为担忧,程正还试着想给陈安做媒,将容貌甚美的世家之女介绍过来,给陈安续弦。
陈安哭笑不得的拒绝了,表示自己没事。
时间缓缓过去。
陈安回到盛京的第三年,终究还是有大事发生了。
背面荒漠之中,有一狂徒崛起。
那是从北方草原而来的一个武者,自号为大漠法王,手持一枚权杖,一路从北面而来。
他从草原而来,每至一国,必然去挑战那一国中的最强者。
沿路走来,至今未逢一败。
鲁国镇国公,宋国忠勇候都曾先后与其交手,皆是不到十招就被击败。
据闻在其路上,曾有五位罡气联手围杀,最后竟仍是不敌,被其直接击败。
一时之间,大漠法王之名声大盛。
不过法王的名声虽盛,但却并没有太过出格的杀戮之举。
他似乎仅仅只是为了见识不同的武学,验证不同的风景而挑战,并未有杀人之心。
而作为此地霸主,大华自然不会被其放过。
皇宫内,程正望着下方比武场,脸色有些难看。
在他身前,好几人正倒在地上,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罡气之特征。
而立于众人之间的,却是一个身躯枯瘦,披着古怪袈裟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皮肤枯瘦,脸色看上去始终很平澹,一双眼眸古朴无波,始终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的平静。
“诸位,承让了。”
法王手持权杖,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古怪的佛礼。
四处一片寂静。
因为就在方才,眼前这位法王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
当着程正的面,他同时挑战三位宗室供奉,最后竟然战而胜之,甚至全程都显得毫不费力。
如此恐怖的实力,实在令人窒息。
那罡气是如此恐怖庞大,以至于众人只要感受到便不由心中打鼓,有一种被紧紧压迫住的感觉。
四处,负责守卫此地的守卫们脸色紧张,不少人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在此前,众人还有些疑惑。
这法王一路走来不知道挑战了多少高手,让多少人颜面扫地,为何竟能好好的活到现在。
现在看来不是那些人大度,而是根本做不到。
眼前的法王的确有这份实力。
说句不好听的,此刻盛京中镇守的三位宗室供奉皆败,倘若对方在此刻要对天子下手,那他们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守卫?
根本没用。
皇宫中的守卫的确森严,但纵使是寻常罡气都未必能挡住,更别说眼前这恐怖如此的法王了。
对方若是暴怒杀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这也是程正为何脸色如此难看的原因。
为天子者,有几人能忍受性命受他人威胁的?
“陛下,是否暂避?”
一旁有大臣变色,走到程正身前小声开口。
“你是要朕临阵脱逃么?”
程正双眸一瞪:“朕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大臣无奈退下了。
程正却不由叹息:“可惜,若是长安在此,朕又有何惧之有?”
似乎是知晓他心中的话语,在前方,法王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听闻大华之内,陈王修为强横,实力乃中原诸国第一。”
法王双手合十,面容古朴无波:“在下此次前来,希望挑战诸国高手,不知道可否与陈王一战?”
四处顿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