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吃了新大夫开的药,渐渐有了力气,便起身到案牍前,上面有郑伯一大早送来的文书,另有一道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
作为巡盐御史,他负责监管两淮地区盐业,这可是个十分耗费脑细胞的事情,不仅要与那些绞尽脑汁想着赚钱逃税的盐商们斡旋,还要跟都转运盐使司里的官员们打机锋,那里面多有世家大族暗地插手,谋其利益。
林如海的小心脏整天都在超负荷运转,大脑这个齿轮都跟不上。
他先拿了折子来看,上面说边关军情危急,鞑靼聚集重兵到古北口兵,气势汹汹,一副要攻入京城的模样。正坤帝想要调遣各地兵马北上,与鞑靼一战。打仗靠什么,不过钱粮二字,这是在告诉他要做好准备,随时等着他支援。
如今年末,下一年的盐引也到了商榷的时候,粮食不是他考虑的事情,自有各地官屯,现在要提前把税银预备好,早日送到京城,以备不时之需。
想着,林如海就让人去叫郑伯到他房间来。
“表少爷们那里可都安置妥当了?”林如海先问了贾珏和贾琏,昨日气弱,也没有多说。
“回老爷,都妥当了,一应物件儿齐全,都是苏姨娘点过的,另外安排了三个丫头过去照料。”郑伯抬手道。
“那就好。”林如海松了口气,郑伯跟着他多年,素来办事周到,自是能安置好这些荣府的少爷,也不需要多操心。
“上头来了折子,北方战事吃紧,怕是要大耗国库,盐会原本要年节后开,事急从权,你去通知徐大人和蔡大人还有各家盐商主事,到盐运司议事。”
徐大人名徐由,蔡大人名蔡翀,为盐运司的两位都转运使,管理两淮的地区运盐事宜。是两个猴精猴精的人物,就是一根草经过他们手里,也要掐了尖儿嚼一嚼。
“老爷,你今日气色刚好些,这……”郑伯十分担忧的说。
他作为林府的管家,自然知道林如海病从何来,每到运盐交税的时候,忙活起来,整日里没个消停,平时也要核对账目、视察盐场,抽查盐船,以防止逃税漏税等事发生。可就是这样,依然有私盐流出,防不胜防。
“去办吧,圣上隆恩,授予我巡查之职,自是要恪尽职守,若是我不管,交给徐、蔡二人,最后事情指不定办成什么样,那时我之罪过大矣。”林如海叹口气,徐蔡二人什么样,他难道不清楚?这偌大的盐运司,怎么就没有一两个能用的人呢。
都是科举出身的天子门生,到了地方,怎么就完全变了个样子。这些年两淮盐业幸而有他,朝中国库才积攒了不少银子。
郑伯听了知道劝阻无用,也不能阻止忠君之举,自是下去准备帖子,出门时正好跟来拜访的贾珏撞在一起。他与贾珏打了招呼,便匆忙离去。
林如海见贾珏进来,收好桌子上的文书折子,站起身来,让门外的丫鬟准备茶水糕点,与贾珏隔着茶桌而坐。
“灵明昨日可睡得好?若有不适,府里还有院子,也可调换。”林如海关切到。
“有劳姑父挂心,睡的香甜着呢。”贾珏半开玩笑说,大概是听人说他想要住到苏姨娘的院子去,以为不喜欢青梅园。
贾珏拿起来茶杯,闻着香气扑鼻,淡而清新,其色翠绿,形如雀舌,原来是西湖龙井,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味道十分甘醇。
“好茶。”贾珏感觉神气清爽,一股氤氲之气滋养着他的肾经,这茶不一般啊。龙井他也喝过,却没有这种功效,于是问林如海:“这该是西湖龙井,只是喝着与平时似有不同,味道要醇厚许多。”
“这是鲍家的老茶树龙井,每年所产不过十来斤,都是要进贡皇家的,我与鲍家有深交,才每年匀我一斤。”林如海也喝了一口,脸上血色似乎多了些,“那老茶树据说有七八百年的树龄,我去见过,比其它茶树要大很多。”
“那这可是好东西,都说年老成精,普通的茶树不过几十年的树龄而已,姑父应当多喝,对身体有益。”贾珏正愁说个什么理由给林如海把脉,这下正好。
“曾《茶经》有云:茶为累也,亦犹人参。上者生上党,中者生百济、新罗,下者生高丽。有生泽州、易州、幽州、檀州者,为药无效,况非此者,设服荠苨,使六疾不瘳。知人参为累,则茶累尽矣。”
“可见茶也是灵丹妙药,只是有好坏,这老茶树年头已久,想必有些功效。”
林如海倒是没想到贾珏对茶道还这么精通,素日里林妹妹也写信差人送回来,便提到贾珏。
前几年只是说贾珏敦厚,喜欢武艺,略微提上一句,更多写的贾宝玉,最近一年多,贾珏的份子才多起来,言说对自己照顾,说他善神异世俗故事,精通诗画,如今看来,显然懂得更多。
唯一可惜之处,全都是不务正业的事儿。
“没想到灵明也爱茶,等会儿我让人送些到你那里去。”林如海听了贾珏如此说,依旧慷慨。
“那就多谢姑父。”贾珏谢到,亲戚之间相处,完全不必那些弯弯绕,除非真的没情谊。
接着贾珏以茶为引,从养生之道说道医药病理,劝林如海要多休息,少操心,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哎。”谁知林如海听了,却叹口气,道:“灵明可知道我适才在看什么?”
贾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京城来的消息,北蛮子又来了,情况很不好,我正要开盐会,提前收税,以备不时之需,为官一任,自然是要鞠躬尽瘁才是。”林如海非死板之人,那里不知道甩手掌柜的好,只是自身所信奉的东西让他不能那么做。
“姑父所言极是,受教了。”贾珏正色一礼。
林如海脸上一笑,这是个可教之才,也对,能想出来专利版权法的少年,自是聪明惠达有奇才的,便生了劝解之心:“你既略通医道,也当知道医可救人,却不可医国,想要四海升平,还是在一个‘治’字,武不过一时,你该多读经义,走文试。”
贾珏点点头,表示赞同,这话说的的确没错,不过,他对功名利禄不看重,做名垂青史的名臣更没多少兴趣,兴衰成败是常事,好的了一时,好不了万世,朝代总会更迭。当然,若是现在林如海给他一颗长生不老天地齐寿丹,干啥都行,提前工业革命,进入大好时代都行。
林如海大概以为他听进去了,十分高兴的喝了一口茶。
“我看姑父今日好了许多,平日里习武,多跌打,就读了些素问和灵枢经,药理不大通,但对通经活络,强壮气血的按乔之道却有研究,若为姑父把脉,用药外加按乔,当好得更快。”贾珏进入正题。
经过刚才贾珏与林如海交流,林如海没多想就伸出了手,会了更好,不会也无事,久病成医,按乔之术他也知道,苏姨娘经常给他按。
把脉,以心脉观五脏,贾珏则是以心眼观之,接触后,林如海整个人的经脉便出现在他的眼中。瞧了之后,贾珏觉得林如海确实该死,他的五脏衰弱,神门虚闭,尤其是肾经和心经,暗淡而无光。
经脉,为人体生气磁场,光强则健康,光弱则有病,生气给予细胞代谢的能力,相当于寿命,等到肾经或者心经某一处变得黑暗,流转身上的生气自然就中断了,跟电线断了就没电了是一个道理,人自然就死了。
“姑父,你这病是虚弱之症,发于心肾,更在于精神,应该是殚精竭虑所致,伤了身体根本。”贾珏看着林如海简单说了句,其实更重要的是他不运动,人每周必须保证必要的有氧活动,多晒太阳,才能活得长久。
可时下书生不是秦汉时期,讲究君子六艺,读书人都有一手不错的剑术和骑射能力,大多手无缚鸡之力。
再加上房事消耗,心肾可不就出毛病了。
“那大夫也是如此说。”林如海面带惊讶,想不到还真是有水平的。
古往今来,医术最为讲究传承,从来是名师出高徒,每一个大夫都是有老师的,经过用药的积累,名声的积累,才能成就名医。贾珏一个连师傅都没有的人,顶多是懂得皮毛,林如海只是不好抚了贾珏的好意,因此才答应。
贾珏看着林如海的样子,心说:那大夫要是真这么说,八成是个庸医,中医用药,讲究调和,你这是体虚引起的心肾衰竭,不打打五禽戏,练练五形拳强化血肉,配合真正的灵方,通过理顺五脏血气,滋养经脉,使生气增加,最后还是嗝屁,除非他也炼气。
“姑父,劳烦伸出手。”
林如海伸出来他粗糙的手,贾珏捏着他的小拇指,中指和食指捏着其中两处,说道:“人的手和人的脚,对应人体诸多位置,第一指节处对应肾穴,第二指节处对应命门穴,日后可常常让人揉按双手这几处。”
说着,贾珏也在缓慢揉着,几圈之后开始调动体内细微的一丝元炁进入林如海体内,自手部穴位进入,自心经开始,游走强化每一条经脉。
现在贾珏正在圆满精气神,元炁不仅是气,也蕴含着血气和精神,在强化经脉的同时,也增强了林如海的精与神,一圈还没有结束,林如海的身上已经溢出许多汗,有淡淡的白雾在他头顶生起。面部为诸脏之名目,此时更是通红,幸好丫鬟们上完茶,被林如海屏退了,否则一定会吓个不轻。
一遍之后,贾珏赶忙停止行气,林如海的身体可撑不起第二遍,否则一定是七窍流血而亡。
“畅快,实在畅快。”林如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对身体失去控制一般。等到脸上红色消退了不少后,才能说话。
林如海站起身拿来,攥拳伸掌,来回走动,感受着轻快的身体,好像年轻了好几岁,充满活力。
此时,他才完全相信贾珏刚才不是胡说。不仅如此,还是个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