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碎文明的遗迹而形成的漫漫黄沙,和大漠一样。
分别由教宗和大汗所散发出的两个引力场相斗相持,相互倾轧,纠缠。二者之外,风暴狂旋。
二者之间,砂砾被引力卷入,在力场之间竟然半分不得扩散,只能在最最中间的地方被压成一条极细极细的线,被压成暗红闪烁的熔岩。
还有光,光是引力场中唯一可以留下确切轨迹的东西,它的传播路径也被强而又强的引力所扭曲,扭曲的光路最终七拐八歪的聚在一起,聚成一颗畸形的“心脏”。
这颗畸形的,以扭曲光路所汇成的“心脏”,就是此时高悬于以太龙体内,照亮了一切的太阳。
左吴揉揉眼睛,视界损坏后,又在如此引力场中,作为感光器官的双目也有些看不清周围风景,只是模模湖湖有个印象——
这是什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
被引力压成熔融的直线的砂砾就是孤烟,汇在一起的光便是落日,扭曲的光路便是光怪陆离的长河。
确实,长河。迎接正午阳光的河面总是让人无法直视,因为水面的粼粼波光同样在美丽的同时也会让人觉得无比刺目。
在温室中待久了,会让人变得脆弱。左吴恍然,原来自己的眼睛也成了温室中的花朵,被视界照顾了这么久,陡然失去了防护,居然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目眩。
无论如何,视力都是人类最重要的感官之一。左吴有些悲哀自己失去了防护,像在零下几十度的寒风中裸奔一样的眼睛,一时连周遭状况都摸不透。
恐惧源于未知。
人类的本能会畏惧黑暗,更本质的就是畏惧信息的缺失。
左吴也是一样,在脱离梦中梦前有多雄心勃勃,那目眩的现在就有多局促。恍忽只看见“太阳”之高且炫目,还有那条熔融的砂砾细线在狂舞。
……对了,光?!
左吴忽然反应过来,以太龙的胃内部本只该有一些可以发光的粘液用作照明。
这等微弱的光线无论折射几次,也无论自己的眼睛有多娇弱,都不该强烈到会让自己觉得目眩的程度。
这里一定有一个光源。
最近认识的人当中,谁与“光源”最搭调?
不就是像个光球的燃萝么?光源所在之处,一定就是她本体被收容的地方!
只要跟着光走,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
目标明晰,理智被捡回,左吴吸气,终于想起了催动自己的吸收,小心翼翼调整着真正落入视网膜的光线的强度,同时小心翼翼往前迈出一步。
小心翼翼,是左吴觉得自己在“暗度陈仓”。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教宗和大汗还在相争相斗时,把他们所争夺的对象直接捞出来!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暗度陈仓的前提是己方是无人在意的小角色,才有投机成功的可能。
但左吴绝不是一只无人在意的小小蚂蚁,相反,他作为在场不可忽视的第三方,尤其表现得还极受燃萝青睐。
他就是能让局势骤然倾转的关键,一举一动都是如此引人注目。
教宗也好,大汗也罢,不知翘首以盼左吴从那梦中梦里脱离后的反应已有多久,更是在打架时还在分心,去分析和猜测左吴会有什么样的行动。
左吴从来不是一个能绷得住表情,可以把心思深埋心底,让人看不透彻的阴谋家。
大汗和教宗却是。
他俩只是见到左吴自梦中梦里归来后,没朝任何一人打招呼,就自顾自朝装着燃萝本体走去的模样时。
左吴的打算便被猜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是教宗,教宗作为海星人,作为比气态生物更依赖表情和肢体动作表达情感的血肉生灵,他比大汗反应过来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丝。
引力的搏斗中。
教宗居然轻轻舒了一口气,舒出了这口他自与大汗的拼杀下落入下风时,便没再吐出的气。
怎么说呢?教宗竟然觉得有些欣慰,有些开心。作为镜弗之首,他当然也做过左吴这个人的画像分析。
左吴的特征不明显么?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毕竟他没有记忆,连三观皆是从一些小说书本中慢慢建立,所经历的又是星海时代各种文化的无休无止的又令人眼花缭乱的冲突与碰撞,自然会无比轻易的受之影响。
简而言之,一些大胆且激进的观点是极可能在左吴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影响的。就像一张白纸,肯定是最浓烈的墨迹能为它染上最显眼的痕迹。
所以教宗才会向左吴兜售自己的显得有些太过激进的目标。并且,左吴当时也确实心动无比——
能在真正意义上拥有永恒生命,能与黛拉永远同住一片银河。
比起相隔河系与河系间的悠远来说,同住一片银河几乎就是比邻而居。且在日后无限的随机下,左吴和黛拉终有再度成为至亲的机会。
哪怕父女关系彼时可能在随机下异势变质,又有何问题?能以永远的新奇盖过可能的疲惫和厌倦,继而获得永世的团聚,不就是最大的诱惑?
左吴对前卫之物的接受程度总是很高。
教宗甚至觉得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就真的能将左吴彻彻底底的说服了。
此时左吴没接受只是因为客观因素的打扰,而自己还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说好听些是前卫,说难听些是太过激进的种子。
种子会萌发生长,早晚结成果实。教宗有理由相信这点,等到自己最长一百八十年的生命完结,甚至今天兵败身死后。
左吴还会继续活下去,会继续走完他三百年的岁月。
他会被衰老追上,会被和黛拉永远相隔的思念追上。他会想象在自己老死时,黛拉实则还在宇宙中跋涉,在甜美酣睡,远远未到新的河系与新的家园。
到时候。
左吴真的会甘心让他自己老死,让死亡成为他与黛拉间单方面的天堑,会甘愿想象有朝一日在几万年后真的回家,会连他的坟墓都找不到的落寞表情么?
几乎所有帝王在晚年时都会开始昏庸,会去寻找长生的方法。
而到时,教宗确信就是自己那永恒随机的来世的前卫构想,最终开花结果时。
左吴逃不掉的,绝对逃不掉。海星人的命原本就不值钱,只要自己的构想有朝一日能开花结果便是值得。
所以今天,原本,无论左吴自梦中梦里脱离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教宗知道按理来说都不该触及自己心里的分毫。
但不知怎么,就是不知。
在看到左吴发觉他的“暗度陈仓”破产后,脸上的无奈一闪而逝,便转瞬连带所有的随遇而安全部驱离后,转身,开始向装着燃萝的容器奔跑的背影后。
教宗觉得自己就是想喝彩,又恍忽看到了自己同他在无限神机的风暴中并肩跋涉时。
跑啊,对,阁下,跑啊!跑出我用激进构想于今天发射,未来必将囚禁你的囚笼,也离开大汗最为暴虐直接的天灾飞升!
快跑!请你……求你向我证明,你那幼稚天真且不明晰,顺从本性却尤为率直的路,也是一条为了全银河的可行之路!
……为了全银河。
为了全银河!残破的银河只能容得下一人的未来,一人的目标。
也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在朝你喝彩时,尽我全力阻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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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吴听不见教宗的心声。
只觉得身边的引力浪潮像蛛网一样朝自己缠来。
又是分心,他记起了一个作家的回忆——
说作家小时偶然在绿化带抓住了一只本在自在飞舞的蝴蝶,想也没想,只是把蝴蝶往旁边一甩,却偶然甩到了一旁的蛛网上,早已饥肠辘辘的蜘蛛直接扑上。
而待到下午,自由自在的蝴蝶只剩下被吃剩的一张皮的描述了。
可回首,燃萝的容器明明就是在不远的跟前。
也好。
只有如此艰险,才配得上成功之后的酣畅。左吴笑起,引力覆压而来的越多,笑得就更欢畅:
“教宗,大汗,我们相识一场,用不着下这样的死手吧?”
引力浪潮更乱更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