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庭的安保造物并没有被装载情绪模块,所有的智能都被用来评判当下的状况。
按照产常理,对帝七的冲锋理所当然是扰乱秩序的行为,安保造物将他束缚在椅子上只是个温柔的警告。
若对帝七继续挣扎,安保造物才会逐级上升所用手段的烈度,手段的花样还保证繁多。从当场格杀的上千种花招;到给对帝七注射强效麻醉或者直接换个脑子以让他冷静下来,保证审判程序能正常持续的种种,应有尽有。
星海联盟近乎千年的历史中,裁判庭里走过了无数这样那样的刺头,应对秩序失控的手段已经无比成熟,怎么可能被对帝七在桌上扭一扭,折断两只胳膊就得以挣脱?
对帝七能与他的同事能继续踩着排排椅背,发起声势摄人的冲锋,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安保造物已经被镜弗文明老态龙钟的代表骇入,再也无法发挥他们的本职工作罢了。
为了阻止镜弗代表的暴行而围拢上来的造物,层层叠叠的倒下耸拉,状若跪拜。若它们有情绪,大概不甘和懊恼将充斥充斥这些造物的每一分电路。
同样懊恼的还有镜弗文明的代表,依旧咕哝着,将被他揉成一团的对帝七扔下,又艰难的弯腰,戳了戳一边被他一巴掌扇飞的裁判长,发觉其再无任何声息,想来无法完成文件的签字了。
又回头张望,对帝七的同事一时被他的气魄所摄,再无一个继续前进。踩在椅背上冲锋是需要速度来保持平衡的,他们停下的当下,就有几人无法站稳,跌落在地。
人体落地的声音似乎唤醒了镜弗代表的注意力,他恍然抬头,其没有眼睛的脸上皮肤颜色快速变换,这是分布于他身上的感光细胞在调整焦距,力图看清远处的东西。
没有眼睛,视力也会随着年岁的增大而受损。
花费了很长时间,“老眼昏花”的镜弗代表总算看清了。
他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以为朝自己围过来的是危险的千军万马,现在才看清只是一些孱弱无比的联盟基层公务员。
白动手了,连裁判长都被自己打死,将新帝联纳入镜弗的想法算是失败了。
这也是自己文明即便同圆环签约后,也无法克服的霉运?也对,圆环只是承诺给自己的文明有限时间内一个光辉的命运,没说要把霉运去掉;世上不乏倒霉的伟人,对文明来说倒霉的硬实力第一也没什么矛盾。
镜弗代表有些颓然,颓然接着变成了悲痛,其硕大的身躯裂开一条缝,这是他的嘴,他张着嘴捶胸顿足,苍老的双腿终于无法支撑他的体重蹲下,缩成一大团,哇哇大哭。
缩起蹲下时。
这代表终于发觉了一点好消息——是对帝七没有阖上的眼睛中有蓝光在闪烁,蓝光是他的视界,在冲锋的最后一刻,对帝七仍在用视界同左吴通着话,想将其所知有关圆环的情报和他的意志全部说出。
即便现在,视界仍然保持着通信。左吴一直没有挂断,也什么都做不了,已经在太空中的他无法在这瞬间赶回裁判庭所在的行星,只能任凭对帝七颈椎碎裂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响了几声。
据说人垂垂老矣时若身体允许,则会找回一定的“童心”,变回像孩子一样的残忍又固执。
镜弗代表也是这样,他“啪啪”几下,像毁掉令他不满的沙堡般将对帝七的头拍得稀烂,从中拣出那枚湛蓝的视界,摆弄几下,装到了他的身上。
现在是这代表同左吴直接对话了。
左吴还什么也没说。
镜弗代表像找到了宣泄口般,哭着叫喊:“是不是你指使这些人冲锋的!吓死我了!现在裁判长死了,他没法签文件了,新帝联没法并入我们镜弗里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不过还好,谢谢你啊!没有在裁判长签他名字的时候从中作梗,哈哈,联盟算是在精神上对我们屈服啦!”
左吴吸气:“在精神上屈服?这也能算把联盟并入你们镜弗的方法?”
“没错啊!不战而屈人之兵,难道不是胜利吗?”镜弗代表笑得欢畅,一点也想不起他几秒前还在嚎啕大哭:“圆环的契约就是这么模湖,但模湖也有模湖的好处啊!”
左吴沉默,抬头,从对帝七那里所得到,有关圆环的情报正在新帝联的网络中飞速共享,同样也将其告知了堕落国度的灰衣人,自己的舰队经历了瞬间的骚乱后便已经稳住,此时在往这平台处快速靠拢。
灰衣人也是,身为堕落国度的他们曾逛遍银河,见识过的遗迹只会比当今星海任何文明都多,却也没有猜出圆环的契约效果究竟是什么,一样的原因,遗迹太多记载的太驳杂,加之“命运”看上去是织褛的能力,殊不知圆环能创造命运,织褛只能挪用命运。
现在被提示后,灰衣人检索自己的数据库,知道的东西要比对帝七他们还多。
圆环给予的祝福是为镜弗文明在有限时间内创造出光辉的命运。而代价则是在时间结束后,所属于镜弗文明的一切都会被毁灭。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凭他们是堕落国度,就能阻止圆环收取她赐福的代价了吗?
现在连联盟都成了“代价”了,这个暗澹星系再也无法安全。
灰衣人只能提示左吴:“左阁下,在虚空之门开启后尽快往深层走!我想虚空是唯一一个无法被任何政权声称所有权的地方了!”
还必须是往虚空深处走,因为虚空浅层是错综复杂的超空间航道,而道路自古以来都是可以有主人的,超空间航道也不例外。
左吴暂时停止和镜弗代表的通话,转头向灰衣人问:“我问你们,圆环的‘毁灭’究竟是个什么形式?我可不可以将它吸收?”
“请千万不要尝试,左吴阁下!”灰衣人斩钉截铁:“圆环那几乎是从最根源上开启的毁灭!你的吸收不可能应付得来的!”
还好,同自己有关的人现在就集中在了这太空平台附近;还好,新帝联的疆域终究没有成功并入到镜弗文明当中。
左吴回头,脸上尽是苦涩,只觉得平台上通往虚空深处的开口建的有些小了,自己的舰队保持绝对的秩序,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全部激怒。
而裁判庭那边。
老态龙钟的代表对联盟已经算是屈服的宣言,将对帝七的几个同事给惊醒。
他们从血淋淋的暴力下回过神来,脚还发软无法行动,只能颤抖着开口:“镜弗文明!难道你们觉得多拉一些政权,再拉上联盟一起支付圆环的代价,就能让你们自己少支付一些吗!?”
镜弗代表却摇摇头,颇感奇怪的问:“你们能和圆环讨价还价吗?契约是毁灭属于我们镜弗的一切,那就是毁灭一切,哪有什么优惠可以给我们享用?”
对帝七的同事更加不解,仿佛看到了什么可笑的闹剧:“既然无法减少需要支付的代价,那你们为什么要将联盟也一起拉上?”
“你们这说的,就是误会我们镜弗了,”镜弗代表笑得欢畅,脸上有皱纹在堆叠:
“我们想拉上的是整个银河啊,用罐头,用经济,用工业,用产品……可惜有些政权油盐不进,加之我们的文明实在是甩不开霉运,漏网之鱼还是太多,太多了!”
激动的情绪同样在消耗这老态龙钟的代表的体力,他气喘吁吁,连皱纹都在颤抖。
他真像一个随时会咽气的老人。
对帝七的同事几乎要恢复向前勇气了,有愤怒在他们体内聚集升起:“你们镜弗想拉上全银河一起死?”
“瞎说,怎么会是全银河?”镜弗代表一直在摇头,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欣慰:
“有一些文明是被我们排除在外的,绝对独立的文明,绝对和我们镜弗没有什么所属关系,从语言到文化再到经济都是完全的独立,只是碰巧……碰巧和我们有那么一点点血脉关系,和我们一样倒霉罢了。”
对帝七的同事瞠目结舌:“什么完全独立的政权?它们就是从你们镜弗文明分化出去的吧!这样就能逃脱圆环的毁灭了吗?你们明明还有血脉相牵连!”
“圆环的条件是‘所属’,而不是‘牵连’,”镜弗代表耸肩:“我明明说得很清楚。”
“哈,”对帝七的同事狠狠嘲弄:
“如果这样就能逃过圆环的索取,那你们为什么不分裂出一个小的政权,把他们指定为镜弗文明,又把剩下的大部分当成和你们‘镜弗’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文明,这样对你们来说损失不是会最小了吗?!”
镜弗代表咕哝几声,缓缓摇头:“不行的,就像古代一些造反的叛军,他们是小股势力前是不属于国家的叛军,但他们做大甚至超过原本国家的力量后,他们就能自动获得国家正统的宣称了。”
又是无聊的忒休斯之船问题,反驳的话语有千千万,对帝七的同事有自信把镜弗代表辩得哑口无言。
却没想到镜弗代表只是轻笑一声,接着说了下去:“以及,就算这样能规避圆环的代价,我们也是不会这么做的。”
对帝七的同事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规避代价,便也意味着放弃了圆环的祝福啊!”老态龙钟的代表忽然激动起来:
“我们镜弗文明在圆环的祝福下终于从垂垂毁灭的边缘挣脱出来,我的同胞终于拥有了美好的当下!我们不必惶惶不可终日害怕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被灭掉,我们理应享受这美好的每分每秒,一秒钟都不该放弃、浪费!这是我们天赋的权利!”
对帝七的同事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你们也知道美好的当下值得珍惜吗?那你们凭什么夺走银河其他文明拥有美好当下的权力,要让圆环拉着大家一同覆灭?”
老态龙钟的代表轻轻吸气:“你们知道吗?我们镜弗……一直是个很倒霉的文明啊。”
“如果我们为了什么银河的未来,放弃了圆环的祝福,那倒霉的我们肯定会变得相当脆弱,不堪一击的……”
“到时候,就按这片银河的惯例,其他政权看我们也只相当于看一块肥肉了吧,我们还能从其他政权的撕扯下生存下来吗?真的有政权……会想起我们也有值得珍惜的美好当下吗?”
对帝七的同事愣住,他们是联盟基层,看过太多脆弱的文明最终命运的例子。
镜弗代表轻声,说着早有预料的答桉:“不会有的,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被入侵,被战舰犁一遍,被巨构炸一遍;我的同胞会被抓走当奴隶,我们的产业会被瓜分殆尽。”
“可不要说我们是靠圆环的能力有了本不该有的美好啊,是你们自己说的,所有文明都理应享受美好,都有权享受美好。”
“难道因为我们是命运的弃儿,我们就自动失去了这个权利吗?”
“哈,与之相对,银河的其他政权可没有感受过‘命运弃儿’的感觉啊……哈哈,我们还真是可笑,明明已经被圆环赋予了光辉的命运,却和霉运相抵,最终只是勉强成了银河的硬实力第一。有些天赋卓绝的文明,已经展露出超越我们的潜力了。”
联盟基层沉默。
老态龙钟的代表继续:
“所以对我们而言,圆环的‘代价’可不是什么代价,相反,是她对我们最后的馈赠!要烂,就让银河与我们一起糜烂!若要毁灭,就让我们拉着银河一起覆灭!”
“这样从我们分离出去的那些独立政权才有可能在一片因遭遇毁灭而寂静无比的银河中不会被其他政权入侵,保证一片安宁!”
联盟基层勉强开口:“其他政权终究还没有做出入侵你们的行径,他们是无辜的。”
“我们是命运的弃子,命运从来没有对我们公平相待,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求我们在握有力量时,平等相待其他文明?”
“……哈,如果我们的运势稍微正常一点点,不要万事都充斥着如此的艰险,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话,我们也想成为银河普通的芸芸众生,普通的享受美好的当下的。”
镜弗代表摊手:
“所以,你们放弃吧,说服了我也没什么用。圆环代价马上就要支付了,不以我一个人的看法为转移。还好,我本来就快老死了,自然死亡,不是被圆环杀死,我是善终的……说来可笑,我才一百八十岁,远不及银河生灵的寿命中位数。”
“你知道细胞生物衰老的原理吧?细胞分裂时遗传物质会出现随机的错误,最终到错误不可挽回时即是细胞的毁灭。我们因为霉运,遗传物质出现错误的概率都比一般的生灵要大,让我的衰老都比寻常生灵要快啊。”
“这个银河对我们还真苛刻。圆环……对我们就这么康慨;不瞒你说,自我们镜弗分裂出去的那些文明,所有都掌握着与圆环签订契约的方法,也会目睹银河大部覆灭时的可怕。”
“但我相信,在覆灭之后,他们一定会再度和圆环签订契约的,无一例外,毫不犹豫!”
联盟基层握拳,忽然有些惊骇。
因为镜弗代表仿佛为刚才的激动耗光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微微昂头,在因衰老而“善终”的满足下,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圆环的代价将要支付,以分钟计。
对帝七的尸体仍躺在旁边,破碎的眼睛中还闪烁着为了整个银河谋划美好未来的热忱,他曾愿意为了探索“时之虫”的秘密,以微末的身份来做一辈子的无用功,只是觉得这对银河有好处。
镜弗代表只想看着整片银河被自己的文明拉下水,看着一切覆灭。
联盟的其他地方,依旧是同以往一样的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