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手上拿着一根水管,水流喷射而出,淋在列维娜身上,一点一点融去她为了潜入虚空而化为星舰后,尚且保留的构造——
生锈的金属,嶙峋的矿物结晶,等等等等,都还挂在她身上,直到此时才为水流渐渐冲去。
白天使动用修行程序后是化为了奇异星球;列维娜继承了她的一切后,却是为了适应虚空的环境而化为了星舰。
她于虚空中穿行了数十上百年的列维娜澹忘了许多事,懵懵懂懂,直到回到现实后才靠备份在因缘之线上的记忆恢复了意识。
此时。
虽然她还尚未完全恢复人群,却似乎颇为享受水流的清凉,不时靠星舰的构造摆动自身;时而冲着嵴背,时而伸出机翼伸着懒腰,又慵懒的拍起肚皮。
左吴兴致勃勃,手上水管一刻不停。
现在他等同于是在给列维娜冲澡,虽然场面和想象中的旖旎区别甚大,可看着星舰渐渐褪去表面的不平整,越发接近,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冲着洗着,一条圆柱形物体自列维娜身上滚落。
左吴捡起,磨洗一番,依稀能认出这是列维娜的义足,它因为修仙程序的运行已经和太多杂质混在一起,估计再难恢复以往的功能。
没关系,换条新的就是了。
左吴郑重其事的将这义足摆在一边,打算将它纳入自己的收藏,又转头撸起袖子,期待还能在列维娜身上洗出什么东西。
冲洗用的水,是小灰友情提供,参考了些燎原战舰所用的“雨”的设计,本就特殊,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冲掉列维娜身上如同“增生”一般的星舰构造。
水花飞溅,落在列维娜身上又弹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落在了小灰的鼻尖上后便消失无踪。
小灰此时杵腮趴在一边,拨弄着被左吴拣出的物件,翘起的脚一晃一晃,看着左吴,有意无意的出声:“陛下,你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左吴拿着水管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恢复如常:“怎么会?以太象引擎抢到了,列维娜回来了,你也平安,咱们算是超额完成任务,又什么不高兴的。”
“唔嗯,你在唬我!”
小灰撇嘴:
“要是我得到了以太象引擎这么大个宝贝,肯定会兴奋得夜……夜不能寐!不说天天抱着它睡觉,也肯定多花些精力,去仔细观察它的方方面面啊!”
“哪像现在,你宁可把全部精力花在给列维娜冲澡上,也不肯再看那以太象引擎一眼了呢?”
左吴又顿了顿,眼见面前的列维娜停止了翻滚,好像她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他只能呼气,把水管放在一边,盘腿坐在小灰身边,皱眉:“因为我觉得这以太象引擎得来的太容易了。”
“容易?”
小灰向还是列维娜的星舰一瞥,小声:
“你的某位女仆可是付出了自己这么多的时间,变成星舰潜入虚空,花了她的几十年还差点回不来!这可一点都不容易。”
左吴点头,抓抓头发,移动水管集中冲洗着列维娜身上的一点:
“确实,对列维娜是不容易;但对一个政权来说不是这样,我还没狂妄到觉得我身边人的‘努力’,就一定能比别人换得更多回报的地步。”
小灰挑眉,而列维娜此时机翼舒张,似乎是在让左吴继续说下去。
左吴继续他的复盘:
“别的不说,我最后能拿到以太象引擎,有大半原因是右姮王的投降,而她的投降实在太过干脆了;”
“现在想想,我能威胁右姮王的筹码,只有把她抓住后,利用她身上的龙鳞铠甲来伤害巨龙这一项;可想达成这威胁,前提条件不就是抓住右姮王吗?”
“右姮王奈何不了我,但她扭头就跑不行吗?”
扭头就跑?
小灰忍住笑意,给自己拟态了一张严肃的脸:“那陛下你去抓她不就行了吗?”
左吴还是摇头:
“那时你和列维娜都还被困在虚空中,我只是独身一人,还要分心吸收虚空能量对我造成的影响;”
“我吸收的时候是不能释放的,等于说我那时能靠的就那么一双脚;”
“就算,就算右姮王的奔跑速度和我差不多一样,也是慢悠悠的八米每秒,我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追上她呢?”
小灰恍然。
抓不到右姮王,拿不到她的龙鳞铠甲,那对巨龙发出的一切威胁都是空谈;而右姮王只要在一追一逃的游戏中支撑几分钟,撑到燎原的支援抵达。
左吴知道那些支援不可能奈何得了自己,但在他们的纠缠之下,得到掩护的右姮王将不可能是自己轻易便能靠一双脚就能追到的对象。
就是这样的右姮王,居然就这样老老实实的投降了?好像前面用一环又一环的谎言和计策,最终干扰了自己卷顾的她忽然被某个胆小如鼠的灵魂夺舍了一样。
左吴慢慢回忆,此时将水管的水拧小,继续说:
“就算是在之后,燎原人用鲸群和战舰向我移交引擎时,他们都有无数机会可以反悔。”
小灰探头:“可是在我……在我没和拟态巨龙分出胜负前,燎原人不也是在蠢蠢欲动的吗?”
她被困在虚空中,和燎原灰风的机群缠斗的结果,一度被左吴看做左右引擎最终归属的关键。
左吴摇头:
“确实,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在你和灰风的机群分出胜负前,燎原人就把引擎拉到了我这边的境内;未免也太积极了一些。”
此时,小灰从地上爬起,帮列维娜剥去一些冲洗松垮的铁锈:“或许是燎原人有以此为借口,入侵我们地盘的打算?”
“不会,右姮王第一次过来时,可是实实在在说了‘我蛮夷也’,真想入侵,肯定不是疆域的分别就能挡住她的。”
说着。
左吴终于放下水管,拿出怀中的压缩银河;以太象引擎已经被装入其中,让压缩银河的质量扩大了不易察觉的一丝。
借由勾逸亡所教的方法,左吴能将压缩银河放在手上把玩;只是无论摩挲它多久,也没有以太象引擎真的被自己获取的实感。
小灰吐了下舌头:“唔嗯,陛下;你怀疑来怀疑去,要不要干脆觉得以太象引擎就是被燎原故意送到我们手上的呀?”
左吴默默向小灰回以注视。
小灰讶然:“你真这么想?唔嗯,不可能不可能,燎原如果是故意的,他们又为什么费这么多心思?”
左吴摇头。
他依旧觉得引擎是燎原人故意送到自己手上,只是这“故意”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很不好说,甚至有可能是右姮王的临时起意,连燎原内部都没有达成共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
左吴忽然咧嘴,把压缩银河往自己手中狠狠一握;管燎原是什么目的,以太象引擎毕竟切切实实到自己手上了。
主动的一方肯定是自己这边;无论当中有什么阴谋算计,自己只要把它找出来,然后将其粉碎就好。
哪有占了便宜还想一丝风险都不承担的道理?
左吴抬头,自己的科研团队已经起步,这将是他们首次遇到的艰巨考验;虽然出题人不是自己,但左吴相信他们能做出满意的答卷。
……
同一时间。
右姮王解下了自己的铠甲,虽然身上带伤,却依旧是朝前方盈盈下拜。
其身边的纳米机群飘荡,拟态出了一个小小的荧幕。
荧幕当中现出一个身影,右姮王拜得更深:“……大汗!”
身影摆摆手:“以太象引擎交出去了,不错,就是你演戏实在太假了。”
右姮王叩首:“因为吾不服!引擎寄托这吾的心血,如此交出,难以释怀。”
“不是说了,这台初号引擎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知晓上古时期的设计,还做出的自己的改良,这不已经够了?”
燎原已经根据这台保存完好的以太象引擎,修复和建造了更多功能相彷甚至规模更大的造物。
听着右姮王的申辩。
大汗叉腰,显得颇不耐烦:
“这些上古时期的遗物邪门儿得紧,维度恶魔是靠这初号引擎找上我们的,宇宙碎片是因为初号引擎出现的,还有那些仁联战舰也是!”
“为什么其他引擎太太平平,就这初号引擎事多?唯一的解释是它本身就不干净呗。”
右姮王气态的身躯凝敛,好像是她在咬牙:“上面萦绕秘密,吾辈可以将其解开;就这么交付敌人,实属不智。”
大汗沉默片刻:“右姮王,我问你,你相不相信文明有与生俱来的使命?”
“……相信。”
“我们燎原的使命是什么?”
“……建立一个能容纳全银河生灵的乐土!”
“这使命算不算艰巨?”
“……算!”
“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闲工夫,去探究银河的上古秘辛?生灵单独个体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难道换做文明,这个规律就不适用了?”
“右姮王,初号引擎已经显露了它麻烦的本质,而维度恶魔、宇宙碎片还有异世的仁联,这几个中又有哪个是能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麻烦?”
大汗摇头:
“比起我们在这些事情上空耗时间,不如将所有精力放在我们最根本的使命上来……在乐土建成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右姮王吸气:“可是为何要将初号引擎交付于吾辈的敌人?”
大汗歪头:“因为他想要。”
“左吴阁下已经初具峥嵘,这样无异于资敌!”
“你也知道他初具了峥嵘,锋芒毕露;那你还能放心把可能威胁我们乐土建成,甚至威胁整个银河安危的事情交给别人?”
大汗轻笑:
“我们没工夫应付这些麻烦,也不能让麻烦真的爆发出来成为大麻烦;交给有能力的人去解决,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右姮王抬头:“只恐养虎为患。”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与国外患者,国恒亡;”
大汗摇头:“这句话你明明背得熟,我们不该介意培养一些日后的威胁,何况左吴这个威胁和我们目标相同,一定是对我们极好的鞭策。”
“右姮王,你难道对我们一点信心都没有,觉得左吴建立乐土一定会比我们快,哪怕他所拥有的初号引擎是台麻烦缠身的引擎吗?!”
“不,大汗,我不是……”
没想到,燎原的大汗话锋一转:“不必介怀,其实我也没什么信心。”
“……啊?”右姮王呆住。
“不是对这个计划本身没信心,只是我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乐土的成功建立一定是小概率事件,只是在无尽的平行宇宙中,总会有那么一条成功建立的结果;”
大汗轻声:
“可除了那条世界线外,其他世界线又怎么办呢?轰轰烈烈一场,我们总该给其他世界线也留下一些希望的吧?”
右姮王喃喃:“你是说左吴阁下就是那个希望?”
“对,在大多数世界线的我们失败后,仍有人掌握着以太象引擎,继续我们的道路,这是我们应该为这个世界留下的后手和备份。”
“这样,我们纵然失败,总有人还朝着建立乐土的方向去努力,留给其他世界线的希望也更多了一些。”
右姮王摇头:“只恐怕吾辈不行,那左吴也成功不了。”
大汗撇嘴,他总喜欢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应该看过地球历史的,那些伟大的朝代之前,总有一个短命的政权出现,为伟大朝代蹚路试错……秦之于汉,隋之于唐。”
“吾辈就不能是汉唐?”
“当然可以,在咱们成功的那条世界线,我们就是汉唐;可我说了,成功的概率毕竟还小,失败的次数只会更加的多;”
大汗张开双臂:
“是非成败交由不同世界线的生灵去说,我们留下了备份和后手,便尽管朝目标迈进就好!”
“即使失败了,在那些无数终究失败了的世界线中,我们也是秦隋!也会让生灵记住我们曾经有过的努力和辉煌!”
“再说了!”
“秦和隋,不是也同样威风凛凛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