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又想起了先前那股自内心深处涌起的漆黑情绪——
最初是在列维娜疑似展现她对千里之外家乡那边的信仰时涌出,现在想来,这种心情就是一股无比丑陋的独占欲而已。
毕竟列维娜是自己买下,她的手脚也是自己找回;若她还是把心灵放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那里,左吴觉得自己怎么都会有些心态失衡。
当然,后来发现自己女仆所做的是祝福不是祈祷后,才将这种感觉强行抑制。
只是后来的相处中愉悦的感受是压倒性的多,有了女仆有了妻子有了情人,丑陋的独占欲才缩去一个小小的角落苟延残喘,气息渐渐微弱。
却没想到在今天,独占欲自躲藏的缝隙中探出小小的爪牙,忽然惊觉它曾被赶出去的心灵之间,已经被客观条件促成了足以让它勃勃成长的一方世界。
无论是为了将气运镀到帝联身上,还是想让与自己手腕上丝带那头相连的两位女士更安全,左吴都必须让这股独占欲茁壮一些,再茁壮一些。
但独占欲总是有个限度。
左吴还不认为他的胃口能吃下整个银河。
他神情的变换映在了灰衣人眼中,灰衣人歪头,模湖的脸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你没听见我说的?这次你救下了帝联,往后遭殃的或许就是整个银河了。”
“你刚刚还让我不要太傲慢,现在又要我把视角放在整个银河上,不觉得有些矛盾吗?”左吴只是摇头:
“抱歉,看来我的目光没办法放得太长远,也没办法有能装下整个银河的胸襟,只能想尽办法去救一救我能够得着的东西;”
“至于银河?和我差不多想法的应该才是大多数,各扫门前雪,各自解决自己眼前的事。”
“……你们堕落国度不也是这么做的?”
“你们将自己封闭起来,只管理你们已经确认绝对安全的几个星系,冷眼旁观周遭的沧海桑田,不也是只扫自己门前的雪?”
听着。
灰衣人稍稍昂头:
“没错,但我们只愿意待在自己的家园中,我们将银河的出让给了你们;就是帝联现在也算幅员辽阔;占据这么多资源,不该对银河多负一些责?”
“希望你不要对我们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类无耻的话,文明的职责只在能够生存,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妄。”
“唯有‘收益越大,责任才越大’。”
左吴咧嘴:
“你也说了,我之前和帝联可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记忆,同样没受过帝联什么好处……当了一段时间执法者不算,除去认识了艾山山又蹭了蹭宿舍,我连工资都没领。”
“我在帝联可没什么收益。”
“所以,古老星门被发现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我想救帝联也是我的个人行为,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加之和我的女仆一样不喜欢那些初丹天使而已;”
“你想找人负责?至少得等我把帝联救下来。”
他看着灰衣人,身体愈发的放松:
“至于你觉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很无耻,我也这么觉得;我有可能救下帝联,这是我的能力;我没有余力照顾银河,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不觉得你们选择待在自己的家园,冷眼旁观周围‘朝菌不知晦朔’般的文明,不往外迈出一步就显得有多高尚。”
“你们堕落国度只对你们的家园负责,我也只想对我的东西负责;”
“对,帝联是我的东西……!”
灰衣人沉默,而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颓然:“看来我们注意到你后,没有持续观察你,还真是一件错事。”
“那几位雌性还好解释,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帝联有这般执念的?”
这倒让左吴真愣了一下,他本想回答是加冕仪式之类让自己与帝联有了双向奔赴般的影响,潜意识已经对这个答桉做出了否定。
恍然间,羿裔斯脱下潜水头盔后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在左吴眼前浮现,可没等他想出此时回忆起将军的原因,灰衣人便抬起了胳膊。
还是要动手?
也对,批判的武器终究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既然自己和灰衣人谈不拢,直接动手仍是大概率的事。
灰衣人会怎么做?据他所说,他偏向使用只领先当今世界一百年内,没有超过各个政权的理解太多的科技。
太过强大的力量就算是无意的微小行动,也会对银河中的一切造成干扰,继而影响到这个堕落帝国所期盼的稳定——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的缓慢发展,偶尔从垃圾堆和坟墓里挖到些可用的东西,算是偶尔的奖赏,这已经是底线。
所以左吴才能一拳将其中一个灰衣人揍得灰飞烟灭,但这不代表另一个灰衣人身上没有紧急状态下防身用的东西。
左吴在期待,目前他统共见过三个来自失落时代的遗民,一个白天使,一个虚空中的长城,还有就是灰风,每个都给过他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这堕落国度的使者会给自己什么新花样?
却没想到,灰衣人只是弹了一下响指,又像顶尖的裁缝拨弄衣裳的线头。
他轻轻拨动了一下空间。
这片本质是左吴手腕上丝带的天地,便在急速之中飞快收缩。
丝线的纤维铺天盖地压来,排出着其内部的空气,缠住左吴的脚,亦将他和灰衣人越推越近。
以及左吴手腕上像被勒了一下般,丝带在收紧,越来越紧,紧到极限,其内部的纤维也拉伸到了极限,只要左吴一解除吸收切换释放就会轻巧崩裂。
收缩的纤维天地在挤压,在捆绑,让灰衣人和左吴方方面面都对在了一起。
左吴很不习惯和男人贴这么近,侧了一下头,咧嘴:
“然后呢?你的战略不会就是利用我不想让丝带绷断,就和我脸贴脸,想以此让我羞耻到认输吧?小孩子才会用这么耍赖的招式,嘿,你亲我一下我也不会介意的。”
其实很介意,但狠话不得不说。
而灰衣人的脸上像覆盖了浓浓一层雾,雾的每个分子都记录着这个银河的沧海桑田:“不,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看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究竟会把这个世界带到何方田地。”
左吴挑眉:“少装神弄鬼,有话直接说,你知道我的来历?”
知道我醒来的那个休眠舱究竟是从哪里来?
灰衣人不回答,点点头,又摇摇头,笑得很是欢畅,像见识了经历了文明这么多次循环都没见发生过的好戏。
然后。
他忽然对左吴说:“我记得你说过两个词语,‘你的情人’,和‘你的女仆’。”
左吴挑眉,居然一瞬间就对灰衣人的话语心领神会,直接朝他竖起指头。
浓缩成一条线的强烈冲击直接释放,撕碎了灰衣人的身体,撕碎了这方纤维的天地。
左吴手上的丝带也跟着断裂,斗转星移间,被翘曲成莫比乌斯环般的空间在急速复原。
灰衣人在提示,提示左吴既然已经将丝带那头的两位女士视为了私有物,那又何必害怕自己能在其断裂后,真的对她们造成伤害呢?
果然。
左吴在眼前的世界恢复正常后便旋即转头,看到列维娜和姬稚还好端端站在那里,对自己的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无比诧异。
至于面前正缓缓崩解的灰衣人,毕竟连科技猎人都能挖到类似光子木偶的假身,他不信这灰衣人就是他们的本体。
“你为什么要提示我?”左吴问。
灰衣人只是耸肩,胳膊随之因为刚才的重创而断裂消散:“你迟早会注意到的,我目前携带的装备奈何不了你。”
“不如尽快完成我的责任,你也能尽快去对付初丹天使,在量权相害取其轻中,把事情的后果降至最小。”
“当然,你所做的注定招惹灾祸,那是由你滥用气运招惹来的天灾,你便不能再说些它们和你无关的话。”
“而若你实在应付不来。”
“你可以光临我们的国度,做一个安逸的囚徒。”
……
灰衣人的身体说着,便缓缓消散于空气中;严密的自毁程序已经启动,他不会在星海联盟留下哪怕一个夸克的有效信息。
至于他所说的安逸囚徒?
左吴咧嘴,意思是我在外面搞事,实在顶不住,堕落国度也无法再坐视不理时,还是会从他们的小窝中出来,至少把自己抓回去老老实实地待着?
这算他们的兜底宣言?
也挺有意思
此时。
列维娜和姬稚风风火火跑来,晃悠着手上断裂的丝带,几乎是异口同声:“发生了什么事?”
“没啥,就是和堕落国度的人稍微对上了一下,说了那么一些些话。”
“堕落国度?!”
列维娜用独臂揉揉脸,神情似笑非笑:
“呜哇,你的加冕还真是一波三折,是不是非得把银河里面的大人物全部招惹一遍才算罢休?”
“他们要来,我也拦不住……我消失了多长时间?”
据灰衣人说,左吴被困在其手腕中的丝带中央时,在外界看起来就像是一节丝带伸向了永远够不着的远方,和消失无异。
姬稚拍了拍尾巴:“我一直在数着自己的心跳,到后来节奏有些乱,数得快了些……大概十五分钟,误差不会太大。”
数心跳?
左吴讶然,回过神来:“通信中断了?”
“是,就在刚刚,包括我们眼睛里的视界全部失效;整个星球好像是从网络世界中被抹去了一样,刚刚才恢复。”
毫无疑问,这是灰衣人的手笔。
左吴扶额,一百年的科技领先没办法让他在单人战力上胜过自己,但将星海联盟的网络陷入瘫痪还是绰绰有余。
其目的一定是为了封锁自己委托各家电视台,将在黄金时段占据大片大片新闻篇幅的加冕报道,让“昭告天下”这一步渐渐失效。
以至于现在才刚刚接通。
左吴吸气,断连又恢复的通信一时间并不稳定,一封封邮件按时间顺序陆续归位到他的邮箱中,大部分是桑德崖所发,在报告着一切的进程。
一开始,邮件还有条不紊,直到无毛牛头人似乎收到了什么经济联络般,其发来的邮件标题也开始变得混沌。
好像突如其来的刺激下,他已经六神无主。
左吴回拨电话,信号拥挤无法接通;再回拨,通信转入了星海联盟的紧急状态AI那里,很快被赋予了最高权限——联盟原始股东所应有的权限。
“都,都,都。”
桑德崖暂时没接,左吴的脚步却不能停下;帝联的驻扎使者在列维娜和姬稚之后一拥而上,每个人都有使命,都有为了加冕要完成的既定事宜。
左吴还在等电话。
直到他被拥入那个富丽堂皇的压缩空间中,登上高高的台阶,底下记者也不管各自的造物是否恢复,纷纷举起各自的摄影器材。
有人在左吴身边“嗡嗡”说着什么,这是已经简化无数,但骨架仍是千年传承下来的祷告词。
摄影器材启动,如同星星在台下闪光。
一顶圆环般的冠冕被戴在了左吴头上,又将摄影的星点给反射了回去。
光学造物的声音陡然加剧,几乎要盖住左吴能听到的“都都”声;他有些不耐的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忽然间。
台下静默一片,小小手势已经传出五步之外,成了庄严又威风的旨意。
左吴眼睛一亮,电话终于被接通;只是接进来的不止桑德崖,还有羿裔斯将军的头像。
而无毛牛头人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哭腔:“总指挥……陛下!”
“将军他……已经和初丹天使开始交战,可是他失联了,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将军失联了!”
左吴点头,环视一圈,发现台下除了列维娜和姬稚外,竟然没有人敢直面自己的眼睛的瞬间,他知道加冕已经完成。
织褛也该将他诅咒般的祝福播撒到了万里之外的政权上。
左吴轻轻呼气,一整个人瘫在这小小的王座上,姿势越来越肆意,那黄金色泽的冠冕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滑落下来:
“桑德崖,你是士兵,你该做什么?”
牛头人一惊,下意识立定:“我,我……”
而气运的护佑彷佛就此生效。
羿裔斯的通话忽然恢复,他在数万光年外喘着气,又像在让其嘴中氤氲的血水一次次穿过残缺的齿间。
他在用手剥离潜水服上绽开的碎片。
终于。
将军说:“桑德崖,我真的好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