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路尾随至此的男子在萧天河的辩解下,总算愿意听一听事情经过,可突然出现的饮空观掌门却将他支了回去。而且掌门比那男子更加固执,坚决认定萧天河与宁延平、聂芳蓉的初识是故意玷污饮空观弟子清誉的假话。
那一晚的真相就这样被硬生生堵回了萧天河的肚内。
此路不通,萧天河只得又从聂长老当年的事说起,嵇钦岑的神色有些古怪,但并没有喝止。可萧天河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嵇钦岑问。
“难道掌门不怪我玷污贵派长老清誉吗?”萧天河双目直视他,道出了心中最大胆的猜测,“嵇掌门,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凶手。”
“没错,我知道。”
嵇钦岑承认了,那事情的经过也就明了了。萧天河长叹一声,苦笑一声,又大笑一声:“想不到堂堂饮空观掌门,居然做下这等卑鄙之事!那个姓邵的人可是你饮空观弟子啊,你如何下得了手?”
“有时候必要的牺牲也是值得的。”嵇钦岑神情淡定。
“我终于明白了,你故意害死证人,以便让事情死无对证,然后把罪名诬陷在哥哥头上!”黄小露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始终不肯听哥哥辩解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这个罪名本就是你自己做下的!”
嵇钦岑怒喝:“住口!你这妖女,安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这是最后一个萧天河想不明白的谜。
“识相的话,把你那能够收容活物的储物法宝交出来!”嵇钦岑终于道出了真正的目的。
萧天河大吃一惊,他是如何知道孟章佩的?在饮空观时萧天河根本没用过孟章佩;召回白樱雪时嵇钦岑还在山里祭祖未归;而在黄仙洞使用孟章佩时,饮空观那名弟子还未遇到萧天河呢,况且嵇钦岑的诬陷计划那会儿已经开始了,说明他早就知道萧天河有孟章佩。
看到萧天河惊讶的神情,嵇钦岑笑道:“看来我料想得没错,你果真有这等法宝!”
萧天河脸色阴沉:“你怎么知道的?”
嵇钦岑得意洋洋地说:“在接到聂长老以及两名弟子逝世的消息后,我立即赶回饮空观,却发现有人盗走了本观的桂香蜂,而且一只都不剩。据弟子禀报,在全宗祭祖期间,来我饮空观的生人只有一男一女。新蜜被采回不久,我亦查看过原本挂着蜂巢的桂花枝,残迹尚新,正好和你们来本观的时间对上了。所以我断定,盗走桂香蜂的人必定是你们。可蜂群不是死物,既不好盗,也不好带,除了能装活物的储物法宝之外,还能有什么方法?”
“于是你杀害了唯一知情的弟子,往酒菜里下了毒,制造出是我害死三人,不,害死四人的谎言。”萧天河万万没有想到,竟是那群毒蜂泄露了秘密,“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寻人夺宝,反而设下诬陷诡计,岂非多此一举?”
“我本以为能有收纳活物的法宝之人,必定不简单。此事尚未散播开来,我只是想增添一枚‘筹码’罢了,到时即便夺宝不成,此人也必将身背罪名,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嵇钦岑阴笑道,“现在看来这番计划的确是画蛇添足,早知你的实力不过如此,我就不必杀人封口了。也罢,如今这个‘筹码’反而对你有好处。如果你识时务,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回宗之后自会为你洗清罪名;若是执迷不悟,你不过将是一个被我手刃的凶徒而已。”
计划得如此详细,连细枝末节都考虑得这般周全,嵇钦岑果然对得起他那老谋深算的长相。
不过萧天河却不怕他。连玉阳帝皇法如一他都不怕,又怎会怕这个饮空观掌门呢?至于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萧天河更不怕了,将来为他撑腰的可是太玄帝皇步重芳,到时人们究竟会相信谁,他很有兴趣试一试。
黄小露气愤不已,已经对着嵇钦岑骂开了。萧天河心念一动,将她收回了孟章界。毕竟嵇钦岑是九品级高手,萧天河不想让他伤到黄小露。再者,万一打斗动静引来其他人,更多人发现黄小露是个妖族的话可就麻烦了。
见妖女凭空消失,嵇钦岑大喜,连妖族都能装进法宝,那想必其中的亚空间很大。“如此珍宝,怎会落入一个区区五品级的人手里呢?真乃暴殄天物!”他看似惋惜地感慨着,亮出一把刀来。
“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件护体法宝!”嵇钦岑道,“你竟有两件珍品,这是撞了何等的大运!”
萧天河镇定自若地笑笑:“你不好奇我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在天地之气未变稀薄之前,法宝的功效远超如今,据书册记载有技艺高超的神匠曾经铸出过可纳活物的法宝。听说前阵子在丹幽洲羡水城的铸造赛上,有位实力并不算高的铸匠,竟铸出了兼具储物、传讯两种功效的法宝,可见还是有神奇铸技流传于世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只在意法宝之效,不在意出处。你若是得之甚易,不如乖乖交出来。”
萧天河暗叹,费徒空铸出奇宝的消息竟然传播得如此迅速。他释放了一股本气震荡:“有本事就来拿吧!”
嵇钦岑本就是魔道修真者,感受到那股澎湃的本气之后,不禁心惊:“这小子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此时,他倒是不想马上杀死萧天河了。
“不知天高地厚!”嵇钦岑惊讶归惊讶,但本气震荡并不能吓住他。他打算活捉
萧天河,带回饮空观慢慢细审。
萧天河很清楚自己五品级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嵇钦岑相斗,只能靠坚实的躯体和裂空刀内的本气抵抗。眼见着对方的刀削向自己的胳膊,萧天河再次释放本气震荡,磅礴的威压将嵇钦岑推开了数步。
“有意思。”嵇钦岑定了定神,暗道对这个小子不可以常理度之,故而施展身法并加强了功力。
萧天河接下来的本气震荡竟失灵了,没能阻碍住嵇钦岑的攻击,慌忙躲时,身上已着了两处伤。
“好法宝!”嵇钦岑赞叹。他见萧天河只伤皮肉未及筋骨,还以为是法宝之效。
萧天河有些慌神了,刚才施放的震荡已经不弱,差不多是他现阶段能够引出的最强本气。在羡水山巅,明明连步重芳那等高手都被同样的本气震荡震退了三步,当初与欧阳颇大战时,何天遥也用同样的方法将欧阳颇震得半死不活,为何现在此法对嵇钦岑却没那么好使了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步重芳被震退是因为没有防备,但也仅仅是被震退三步而已,远远不到受伤的程度。而欧阳颇是被白水集打成重伤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恢复了一些伤势,然后再被何天遥冷不丁震伤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防备。现在嵇钦岑既没受伤,也有防备,此招就不那么灵了。毕竟他也是九品级的顶尖高手,躯体强度自然不必说。想将本气威压提升到能把嵇钦岑震伤的程度,至少萧天河目前还做不到。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不足,若是能引出天绝塔最高层那般强度的威压,九品级高手又有何惧哉!”萧天河心想。倚仗本气震荡是不行了,那躯体又如何呢?萧天河此时才意识到,在顶尖高手的强大攻击之下,他的躯体并不是刀枪不入的,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看来抵抗威压和抵抗攻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两大倚仗效果都不佳,萧天河陷入了窘境。嵇钦岑虽不下杀手,但无疑是想重伤他。不得已,他想到了黄婆婆。黄鼬妖族比黎翠嫣更擅长迷魂之术,不敢说黄婆婆一定能战胜嵇钦岑,但掩护萧天河逃走应该不成问题。
不料刚召出黄婆婆,山坡上突然飞下一道人影,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那女子黑衣白纱,飘然而落,相貌秀美,正是“四圣天师”魏伶卿!
萧天河暗道糟糕,黄婆婆也在,这下事情全都暴露了。
“你是如何知道本仙在此的?”黄婆婆问道。
“没有外人相助,你根本不可能从我的符咒封阵中逃脱。正巧泗渎镇全镇居民都说一位公子解决了臭酒之谜,于是我循着方向找来了罗堰城。没想到救你的公子竟是位旧识。”魏伶卿笑吟吟地冲萧天河颔首,“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萧天河挤出一丝笑意:“难为‘二小姐’还记得我。”
“公子这般英俊的小哥,我如何舍得忘记?”魏伶卿言语之间显出一些媚态。
奇怪了,按秋老的话说,魏伶卿应该是个孤傲之人。
可惜,萧天河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两次遇见魏伶卿,都是这般狐媚,他还以为“二小姐”就是这种人。
这时,嵇钦岑拱手道:“‘天师二小姐’,嵇某有礼了。此人与妖族为伍,又毒害我宗一位长老三名弟子……”
魏伶卿打断道:“嵇掌门,你当我没听见你们之前所说的话么?”
嵇钦岑冷笑:“那‘二小姐’意欲何为?”
“我要保他。”魏伶卿指着萧天河。
“那就是与我饮空观做对了。”
“做对就做对。我与你本就无甚交情,现在又知道你是个不择手段的卑鄙之徒,连掌门都如此,想必饮空观弟子都是一丘之貉。”魏伶卿这番话说得倒是正义凛然。
“‘二小姐’是想独占珍宝吧?”嵇钦岑摆开了架势,“其实你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魏伶卿拿出一把又宽又大的剑鞘,里面插着两柄剑:“嵇掌门还想杀人灭口?”
“领教‘二小姐’高招!”大战一触即发,两位高手竟旁若无人地打了起来。一个在《清微榜》排名二十,另一个排名二十三,两人的实力相差无几。
“你们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本仙的仇还没报呢!”黄婆婆收了拐杖,拿出两把短刀,双手各持一柄,也加入了战斗。三位高手走马灯似地战作一团。
乱成一锅粥了,萧天河想将黄婆婆收回孟章界,她却不肯回去。如此萧天河也无法独自先走,只好躲在远处的山岩后面,密切关注着三人的战况。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三人谁都没有占据上风。黄婆婆的双刀果然厉害,刀影划过之处,皆有黄、白两色的粉末飘扬。魏伶卿手中双剑一大一小、一长一短,持短剑的手还时不时夹出一张符咒,符咒频频爆裂,轰鸣声不绝于耳,气浪鼓荡,将黄婆婆洒出的粉末扬上了半空。 嵇钦岑身形如同鬼魅,在战圈中来回闪烁,时常听闻饮空观身法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正当萧天河看得入神,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巴。“还留在这看什么?他们三个不管谁胜了,你都有危险!”耳边传来一个女声。
说话的人蒙着面,但萧天河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此人正是在罗堰城酒楼中提醒自己收好步重芳所赠匕首的那名女子!
她拉着萧天河施展身法一路狂奔。黄婆婆眼角瞥见萧天河被人“掳”走了,大
惊,急忙撇开两个对手紧追。
嵇钦岑与魏伶卿见又冒出来一个高手,也赶紧跟了过来,一边并肩疾跑,一边交手不停。
这下有意思了,神秘女子拉着萧天河跑在最前头,黄婆婆在两人身后五丈,再往后五丈则是嵇、魏二人,原本的三人混战变成了四人的身法比拼。
神秘女子无疑是个高手,拉着一个人跑速度还如此之快,萧天河只觉得头昏眼花,手腕却被那人牢牢攥着,根本挣脱不得。后面的黄婆婆用最快的速度也无法追上。魏伶卿见前面几人太快,于是往自己身上贴了个疾速符,速度陡然提升了一截。最后面的嵇钦岑本就身法精妙,和前面几人的距离也在渐渐拉近。
魏伶卿已经追上了黄婆婆,黄婆婆又与她交起手来。忽然,黄婆婆从衣袖中甩出一大团黄雾,气味呛人。
魏伶卿担心黄雾有毒,立即屏气,只不过吸进了那么一丁点儿,却感觉头晕目眩,脚下如踩棉花一般轻飘飘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后面追上来的嵇钦岑挥动衣袖,扇散了黄雾,前面三人的身影都不见了。
“可恶!”嵇钦岑愤怒的挥着拳头,“‘二小姐’,妖族当前,你何苦非要与我做对!”
“那位公子的价值,又岂是区区一个老妖可比?”魏伶卿当即原地坐下调息。
嵇钦岑冷眼看着她:“人都跑了,你我还要继续打吗?”
“自始至终我只想保那位公子而已。”魏伶卿此言算是休战了。
……
“行了,他们没追过来,不必逃了吧?”萧天河觉得浑身快散架了。
“今日算你命大。”神秘女子松开了手,自己却不停下,留下一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萧天河望着她的背影,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莫名其妙地带着萧天河逃跑,最后莫名其妙地离去,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方才说三位高手谁胜了对我都有危险,可见她并不知道黄婆婆和我的关系,也就是说,她同样不知道孟章佩的秘密,如此也好。”萧天河心道,其实黄婆婆挥洒黄雾之后就立即被他收回了孟章界,“可惜那两个高手已经知道我有件不得了的法宝,这是件麻烦事。幸好他们不清楚我要去的地方,这一路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回想刚才的遭遇,萧天河依然心有余悸。“即便躯体坚实又能施展本气震荡,但在高手的全力攻击之下还是有如薄纸。在实力不够强之前,当收敛本心,绝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有恃无恐。”他急匆匆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
脱离了险境,黄小露又要求出孟章界来与萧天河同行。有了这一场有惊无险的经历,她也收敛了许多。两人就如同亲兄妹似的,一路彼此照应,逐渐接近了太玄洲北境。
从乌城座落在玛瑙河下游西畔,过了太玄洲中段,就可以乘船顺水而下了。大约半年多之前,萧天河也曾与何天遥、白水集一同乘船前去从乌城,可是为了追查杀害颜子召凶手的线索,三人半道就下了船。这一回,兄妹二人一路顺风顺水,到达了太玄洲的皇都。
到底是一洲之都,从乌城比沿途经过的每一座州城都要繁华。按萧天河的本意,到了从乌城之后就将黄小露收回孟章界,可架不住黄小露百般恳求,只好答应她先在城内闲耍几日。
黄小露和她的祖奶奶一样馋嘴,到了皇都自然要大吃一通。她的胃口大得惊人,为了不惹人注意,萧天河在客栈要了间房,吩咐厨房将酒菜通通送到屋里。不想黄小露吃上瘾了,每顿都要吃好些鸡鸭鱼肉。尤其是这家客栈的烧鸡,极对她的胃口,所以顿顿不缺。
一连住了三日,黄小露终于答应第四天回孟章界去,不想这最后一晚却惹上了一桩麻烦。
起因还在于“吃”上。晚上点菜时,客栈伙计告知两人,黄小露每顿必吃的烧鸡已经没有了。萧天河问起原因,伙计说是前阵子附近的几个村子闹了一场鸡瘟,所以这些天吃的烧鸡都是客栈自家饲养的,到了这晚已经全部吃完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伙计走后,萧天河见黄小露闷闷不乐,逗她道:“只听说过‘无酒不欢’,你却是‘无鸡不欢’,看来‘黄鼬爱鸡’一说果真不假。”
“哥哥,你不知道,那个伙计在骗我们哩。我明明闻到厨房有烧鸡的气味,他却说吃完了。”原来黄小露在为这个不高兴。
萧天河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鼻子最灵。伙计这么说,也许是烧鸡已经被别的客人预订了。”
看着黄小露失望的神情,萧天河问:“要不我去别的地方看看?不过城外闹过鸡瘟,估计别处有卖的可能性不大。”
黄小露笑嘻嘻地说:“试试总比不试强。酒楼、饭庄、客栈,只要是卖吃的地方你都替我好好找一找,有劳哥哥了!”
“真是个馋嘴丫头!”萧天河无奈地笑了笑,上街寻烧鸡去了。
从乌城很大,卖酒菜的地方自然也很多。萧天河这一找就是快两个时辰,最后终于在一家熟肉店买到了烧鸡,待回到客栈时,已是夜里亥时了。
还未进客栈的门,他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这么晚了,客栈中应该早就安静下来才是。进门一看,三楼的走廊上聚集了不少人,正向一间屋内张望。
萧天河脑袋“嗡”的一下,那正是黄小露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