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遥替梁若媞、高廷舜二人向颜子召称谢,颜子召却是一脸茫然:“何兄,你此话何意啊?恕我不解。”
“颜兄,现在就咱们两个,你还是莫要再装了。”何天遥笑道,“放心,我不会向她二人说破的。”
见何天遥如此说,颜子召料定是瞒不过去了,只得摇头笑叹,承认了:“且让我听听,是哪里出了纰漏。”
“当日出了黄云关地牢,你曾说过从未到过玉阳洲,方才却又声称掌柜是你的旧识。正是这一点让我起疑。”
颜子召当时只是随意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挠了挠头:“我当真说过那话?”
“前后矛盾的两句话,我更信前面那句无心之言,你应该是从未来过玉阳洲。”何天遥道,“起疑之后自然会多加留意。那女子虽是掌柜,却丝毫没有大家酒楼掌柜的气魄,连说话的时候都时不时偷偷向你投去两眼,似是小心翼翼。当工钱之事没说清时,你还瞪了她一眼,很明显,她是听命于你的。结合之前的判断,只有一种可能,你花了大价钱把这家酒楼给盘了下来,那掌柜分明是你雇来的。”
颜子召连连拍手:“厉害啊,何兄!都被你给说中了!那你再来猜一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何天遥嘴角一扬:“你如此破费,是绝对不会让雇来之人当掌柜的。我猜你会留下买卖文契和一封信告知两位姐姐实情,然后趁现在速速离去。”
“那何兄意欲何为?”
“自然是和你同去咯!”
“走?”
“走!”
颜子召果然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压在了烛台之下,然后两人匆匆出了凤鸣阁,从东大街径直出了晓晖镇。
出镇之后,何天遥问:“颜兄,不知你花费了多少钱,才买下那座凤鸣阁?”
“我这人要么不买,要买就买最好的。在晓晖镇,其他几家酒楼我都看不上眼。” 颜子召微微一笑,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花了四十根白珀柱。”
一根白珀柱有十节,一节就相当于十块天然白珀,四十根白珀柱,可真是大价钱,不由得何天遥不惊:“这么多!”
颜子召撇了撇嘴:“没办法,没赶上好时候,这段时间镇中热闹,来往之人众多,那店家哪里肯卖?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才终于松了口,不过却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开始竟问我要一百根白珀柱哩!”
何天遥重新打量起颜子召:“真看不出来呀,昔日的阶下之囚,竟然是个大富豪!”
颜子召笑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招仇家了吧?我的钱财都花没了,何兄,你不会嫌弃我现在是个穷光蛋吧?”
何天遥正色道:“颜兄为了萍水相逢的两位女子,竟能做到视钱如粪土,何某敬佩还来不及呢!不过很奇怪,你被黄云关守卫关了那么久,他们竟然没有搜刮掉你的白珀柱?”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啊,你有储物法宝!”
颜子召两手一摊:“现在也没了。店家嫌四十根白珀柱太少,死活不肯卖,我只好把储物法宝也给了他。我那储物臂环若拿去集市上卖,少说也能卖五十根白珀柱,因此权当是花了九十根白珀柱买下了凤鸣阁。说起来,幸亏黄云关的巩队长是个磊落汉子,从不动刑,我那臂环一直套在上臂藏于衣袖之中,始终不曾被发现。”
知道梁若媞和高廷舜从此有了落脚之处和不错的营生,何天遥心中宽慰了不少。晓晖镇聚集诸多人的疑问依然没有解清。他就此询问颜子召,颜子召回答:“你不知道?晓晖镇的商市总管调离,商荣府决定近日于晓晖镇公开招选一个新总管,那可是个肥差,那些人都是去应选的。”
“商荣府,可是大司徒统管的四府之一?”
“没错。农天府、财盛府、商荣府、工方府。商荣府的职能就是统管一洲的商市。”
“管商市则财利多,难怪人们趋之若鹜呢。”何天遥叹道,“咱们两个穷光蛋,又该何去何从?”
颜子召道:“我与何兄意气相投,不如就此结伴闯荡江湖,如何?”
“只要你不嫌我实力低微就好。”反正何天遥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那几名昔日的同伴,但却不知他们是否已经飞升,飞升了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此时跟一个合得来的人一起游历天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就好办了。”颜子召似乎早有打算,“我们先去琴音城。”
琴音城在晓晖镇的东南方向,是玉阳洲西北边陲第一大城。此城因从地下喷涌而出的诸多间歇泉而闻名遐迩。城名的“琴音”二字正是取自喷泉之声。虽说是边陲大城,距离边境线也足有数百里之遥。出了晓晖镇不到二十里,就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沙漠,名叫“金湖”。沙漠中时常起恶风,彼时风卷黄沙,遮天蔽日,人们给那恶风起名曰“吐金鬼”,意思是喷吐金沙掩埋一切,真若碰上就只有暗暗祈祷的份儿。
有钱人会雇下骆驼穿越金湖沙漠,颜子召和何天遥身无分文,只能靠双腿步行。好在颜子召从凤凰阁带出来一些干粮和水,够两人一路食用。路程大约行进了三分之二,颜子召偶然和何天遥聊起那股“吐金鬼”。颜子召对金湖沙漠的恶风早就有所耳闻,如是道:“听说大风起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耳畔鬼哭神嚎,眼前扑朔迷离,难分上下,不辨西东。真想见识见
识。”
“如此恶风,恐有危险吧?”何天遥道。
“危险倒不至于,最倒霉也不过是被黄沙覆顶而已。只要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待风停之后就能自己钻出来。”
结果还真被颜子召给说着了,翌日下午,两人远远就看到东南方的天边竖起一堵灰黄色的高墙。“哈,来啦!”颜子召高兴得直拍手。
何天遥没好气地说:“你这乌鸦嘴!”
不消片刻,大风吹至。果真如颜子召所言,沙尘风暴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沙粒抽在脸上,如针扎般疼痛,两人用衣物裹住头颅,只剩一条缝隙视物。黄沙渐渐覆至脚面,两人只好拉住手,原地等恶风过去。
大约一刻之后,“吐金鬼”终于走远,两人奋力从齐膝深的沙中拔出腿来。“呀,何兄,快看!”颜子召忽然喊道。
何天遥抬头一看,恶风袭来的方向,赫然立着一座大城!高大的城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金光,淡淡的绿意仿佛从城墙下向外涌出。那就是沙漠中的泉城——琴音城!
离琴音城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从各个方向进入金湖沙漠的旅人,都向着这里聚拢。从城外一里处开始,建有数座骆驼围栏,不少人正在和围栏的主人讨价还价,商量着雇佣骆驼的费用。何天遥骑过马,但没骑过骆驼,他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只在沙漠附近才有的牲畜。
忽而,围栏旁边一棵小树下的一个包袱引起了何天遥的注意。树附近一个人都没有。颜子召也发现了那个包袱,说:“应该是谁落在那儿的。”
两人走过去,何天遥拾起了包袱,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个包裹。再打开,露出了一堆黑色的“石头”。“黑珀块!”两人异口同声。何天遥粗略一数,约有三十来块,这已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等一等失主吧。”颜子召道。何天遥点了点头。
谁知还未等何天遥重新包好黑珀块,不知从何处“呼啦啦”跑来一群人,为首的男子指着两人振臂一呼:“小贼在那儿!”一群人遂将两人团团围住。
“误会了,我们不是贼。”何天遥指着地面,“这个包袱是我们刚在这儿捡到的。”
为首那人冷笑:“逃不掉了就说不是贼么?”他一把从何天遥手里抢过包袱,数起黑珀块来。数完之后,他眉毛倒竖,瞪着两人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我五块黑珀!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赶快交出来,再认个错,免你们一顿打!”
何天遥与颜子召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此人的话表明了这伙就是故意讹人的恶徒。
他这么大声嚷嚷,附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何天遥道:“我再说一遍。这包袱是我们刚才捡到的,我们也没昧下你的黑珀块。你含血喷人,未免欺人太甚。”
“还敢嘴硬!弟兄们,拳头招呼!”男子正要上前,却被身后两人拦阻。另外一人上前来劝何天遥:“你们不知,这位裘大哥可是我们琴音城有名的豪杰!即便事实如你们所说,拿点儿钱出来请大伙吃顿酒也不枉费,至少可以结识裘大哥不是?”
颜子召轻蔑地冷笑:“有名的豪杰?我看是有名的无赖还差不多!光天化日之下,竟以这种卑鄙手段讹人钱财,结识他反而是一种耻辱。你们也不要拦着了,让他尽管放马过来!”
劝说的喽啰怔了怔,以前这样一吓一劝,外地来的旅人往往就老老实实掏钱了,不想今天却遇上了硬茬。他向“裘大哥”瞟了一眼,“裘大哥”挥拳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何事喧哗?”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高喝。
“裘大哥”立即拨开人群迎了过去,对着一名骑着骆驼的男子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原来是戈大侠,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戈大侠”看了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你又在这儿干老勾当?”
“裘大哥”“嘿嘿”了一声:“最近手头有点儿紧,不得已,不得已。”
“戈大侠”道:“那正好,我正要募集些人手。你和你那些弟兄们都随我来吧!”说完,他就驱着骆驼进城去了。
“裘大哥”回头瞪了何、颜二人一眼,抛下一句:“算你们走运!”然后一群人紧随“戈大侠”而去。
“嘁,这叫什么事!”颜子召冲着那伙无赖的背影啐了一口。
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了。过来一个老者,对两人道:“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呐!那个‘求利鬼’心眼儿特别小,你们若是在这琴音城久留的话,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喽!”
何天遥问:“大家难道不知道他们是在讹钱么?为何容忍这种卑鄙行径?”
“只要是琴音城的人,哪个不知道啊!不知道的都是像你们这种从外地来的,正是‘求利鬼’欺负的目标。‘求利鬼’大名叫做裘耀宗,实力虽然不弱,但心术不正。他纠集了一帮狐朋狗友,常常干这种讹钱的勾当。看衣着装束是有钱人,就多讹;不像有钱人,就少讹。外来人都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宁肯破费些钱财,息事宁人。”老者语重心长。
颜子召惊讶道:“难道外地来的人就没有一个骨气硬的?”
“呵,也曾有过不服气的,可是大多下场很惨呐!首先城门外这顿打是少不了的。另外,那包袱里的黑珀块其实都是假
的,打完之后裘耀宗那伙儿会押着你去报官,一口咬定真钱是被你用假钱调了包,到时管你有几张嘴,就是辩解不清,结果不仅要赔更多钱不说,还得落个制造假钱的罪名,被关进大牢!”
何天遥道:“如此说来,那‘官’也和裘耀宗沆瀣一气咯?”
“裘耀宗每每讹得钱财之后,从不忘记拿出一部分来到衙门上下打点,那些衙役、小吏都向着他呢。要说裘耀宗寥寥数次吃瘪之中,最惨的就是遇上戈大侠那一回,被揍得服服帖帖的。官衙碍于戈大侠的名望,也不敢袒护裘耀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家既有威名,又有实力。可是你们……”老者叹道,“我的话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唉。”老头连连摇头走远了。
“没想到,著名的琴音城民风竟然如此不堪,真令人失望。”颜子召道。
“谁让这里是边陲地境呢?天高皇帝远的。” 何天遥试着问,“颜兄,你怕不怕那个裘耀宗?”
“怕他个鬼!”颜子召忿忿不平,“我这人没别的,就一身硬骨头!走,我们进城去!”
或许是因为琴音城建于沙漠之中的缘故,城里所有的房屋和墙上都覆着一层沙,沙下面也是不常见的黄土砖瓦,使得到处都是一片金黄之色。颜子召明明是第一次来琴音城,却熟门熟路地只拐了一个弯,就把何天遥领到了城中心。这里有一座圆形的水池,池边雕着“集灵泉”三个大字。池中,明显可见一股水流正在喷涌而出。池壁上有四个洞,防止泉水满溢。泉水从洞中流进延伸至地下的沟渠之中,沟渠再将泉水导入蓄水池。蓄水池连着城中的好几口水井。
“听说琴音城其他泉水都又咸又涩,唯独这座集灵泉味道清凉甘美,想饮用泉水,还得花钱呢。所以在这里居住的话,需要买水来喝。”颜子召介绍道。
“这也难怪,沙漠之中,水最宝贵。”何天遥道,“不过一座泉要供一个城的人用,想必泉水很贵吧?”
“错了,很便宜,集灵泉的泉流还是挺大的。而且每月月中满月的那一夜,集灵泉会突然爆发,据说水柱能冲到五层楼那么高,把水桶、水盆等放在泉附近,顷刻就灌满了。只要那一晚勤快一点儿,将水缸蓄满,就十几天不必再买水了。后面十几天,城中的蓄水池渐渐耗空,等泉水再喷发一次,蓄水池就又满了。”颜子召描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此日距离十五还有九天,何天遥暗叹可惜。
绕过集灵泉水池,两人拐上了城南大道。走了一阵,何天遥发现前方一座楼前正围着不少人。
“我们到了。”颜子召向着那座楼走去。
到了门前,何天遥抬头一看,门上横匾刻着“宝应门”三个大字。
“宝应门”,听着像是个买卖东西的地方。房间里人密密麻麻的,包括门口的人都朝着屋中翘首企盼着什么。
“孙齐武!”里面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
“哎,我在,我在!”门外一个人兴奋地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何天遥不解,小声问颜子召:“这里在干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从宝应门领取任务,宝应门付给我们工钱。”
何天遥恍然大悟,原来宝应门和禹馀界的机象门一样,是个发布以及完成委托的地方。这里人这么多,看来宝应门经营得很不错。
“刘金茂!”这一回,回应的人在屋里。随后喊话之人又道:“刚才是最后一个名额,大家回去吧!”
人群哗然,大多数都四散离去。颜子召和何天遥终于能进宝应门了。
颜子召拉着何天遥来到柜台前,对柜台里正在忙于记录的女子说:“我们两个申请加入宝应门。”
女子头也不抬:“姓名,等级。”
“颜子召,至境一品。”
“何天遥,我也是至境一品。”
女子惊讶地抬起头来:“至境一品来加入宝应门?”
颜子召反问:“有规定说至境一品不能加入宝应门吗?”
女子笑了,却不是善意的笑,而是讥讽的笑:“规定确实没有,就好像没人规定说你不许送死一样。”
“送不送死是我们自己的事。”颜子召对讥讽毫不在意。
女子收起了笑容,严肃地拒绝:“不行,你们不能加入宝应门。”
“为什么?”
“宝应门没有你们能完成的委托,或者说,宝应门根本不接那些不入流的委托。你们加入的话,纯属浪费珍贵的名额。”女子道,“刚才的情形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多少高手都盼着加入呢!”
颜子召依然不死心:“那你说吧,我们怎么样才能加入宝应门?”
未等女子开口,旁边又过来一男子,问女子发生了什么事。女子向他说了一边,他大笑道:“区区至境一品,也想加入宝应门?”男子的嗓门很大,屋里的其他人都听见了,哄然大笑。
颜子召面不改色:“有什么好笑的?谁不是从至境一品升上来的?难道嘲笑讥讽两个向往加入宝应门的人,就是令你们这些高手引以为傲的事?”
哄笑声戛然而止。何天遥暗暗赞叹:“厉害啊!话不带刃,却字字伤人。”
那男子清了清嗓子,伸出两根手指:“想加入宝应门也可以,只需要做到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