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虫经》,是一本较为系统地介绍各种毒虫的博物类书籍。其中大部分内容是描述毒虫的辨认方法、生活习性以及饲育技巧。但对于炼毒者来说,毒虫是虫毒的产出来源,他们更关注的是虫毒的毒性如何,单炼或是与其他毒物合炼时诸多源材之间的配比,还有解毒之法等等。所以《毒虫经》上的内容在炼毒方面基本无用。
白樱雪师从一位驱虫大师,尽得真传。不过她觉得驱使无毒之虫意义不大,因此专注于毒虫的饲育与驱使。《毒虫经》对她来说就是一本宝书。可惜的是,从师父那儿得来的那本《毒虫经》早已残破不堪,缺章少页,字迹和图示也十分模糊。未能通阅全本《毒虫经》一直是白樱雪心中的一个遗憾。
当那个邋遢的小姑娘一字不差地说出《毒虫经》上的一段内容之后,白樱雪又惊又喜。看过《毒虫经》的人本就不多,小姑娘还养着毒性最强的三种蜈蚣,显然她也是同道中人。从那三条蜈蚣的硕大的个头和鲜亮的“壳色”来看,她养蜈蚣的水平还不低呢。
“你刚两仪级就读过《毒虫经》?”白樱雪问道。她记得,师父把《毒虫经》传给她时,她已经修炼到五行级了。依师父所言,毒虫大多性烈气躁,有资格录上《毒虫经》的毒虫更是各类毒虫中的王者。没有足够的实力,别说驱使了,就连饲育都成问题。想要养毒虫,首先得会解虫毒才行,否则一不小心被咬上一口、蜇上一下就可能稀里糊涂送了性命。两仪级,竟能将“毒天龙”、“赤头棘”和“雷公须”饲养得如此之好,而且三只蜈蚣从剑拔弩张的大战之势突然戾气消散、各回各家,仅是听了小姑娘一声笛鸣而已,这一点白樱雪自叹不如。
小姑娘搓着鼻子回答:“因为那本书就是我爹爹写的,我看过又有什么稀奇?”
“你爹爹?”白樱雪更喜了,竟然在荒山野岭得遇《毒虫经》著者的线索,真可谓机缘从天而降。
“是啊,我爹爹可是饲养毒虫的行家!不过他早已经去世了。”
白樱雪十分遗憾:“啊……那太可惜了。你饲育蜈蚣的本事,都是以前跟你爹学的么?”如果真是这样,小姑娘恐怕从一元级开始就已经在研习《毒虫经》了,白樱雪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我所会的全都是哥哥教的一些皮毛而已。”小姑娘还挺谦虚。
“原来如此。”白樱雪笑道:“我也是饲养毒虫的……的人。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哥哥?”她本来差点儿脱口而出“行家”二字,忽觉在小姑娘面前,似乎没有资格如此自夸。
白樱雪本以为小姑娘会满口答应,不料她却连连摇头拒绝:“不行不行不行,哥哥他身受重伤,正在闭关休养,谁都不见。”
“他受伤了?那你更要带我去看看了,我还会一点儿医术。”白樱雪道。
“你是路过此地?”小姑娘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的。”白樱雪如实回答。
“那你还是别上山了,山里危险,你绕道走吧!”小姑娘说完就顺着树干三两下爬到了高处。
白樱雪理了下思绪,叫住了她:“哎,你先别走。我问你,你哥哥是否遇上了什么敌人,所以被打伤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帮你们。”
小姑娘听了这话,又抱着树干滑了下来,狐疑地抬头盯着白樱雪:“你很强吗?”
“七星级。”白樱雪笑道。
“七星级……也算是有一战之力吧!”小姑娘的口气十分勉强。
白樱雪哭笑不得:“你哥哥究竟惹上什么人了?这荒郊野外的,我可不信会遇上八卦级的妖族。你知道不知道,五部的妖王才是八卦级!”
小姑娘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同一级内也有初期、中期、末期之分,初升八卦级的人肯定打不过八卦级巅峰的高手,没错吧?”
“嗯,你说得对。我虽是七星级,但已是末期巅峰了,一般的敌人还是足以应付的。”白樱雪认真地说,“你哥哥是什么等级?他的敌人呢?”
一听白樱雪说自己是七星级巅峰,小姑娘似乎稍稍安心了些:“我哥哥也是七星级的。敌人是六合级。”
“七星级的妖族应该不至于被六合级的敌人击伤吧?”
“双拳难敌四手,”小姑娘伸手比划着,“架不住对方人多啊,而且还是两拨人轮番来挑衅。”
“那走吧,带我去你哥哥那里。或许,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为了《毒虫经》全本,白樱雪也不在乎被卷入纷争之中了。
小姑娘挺高兴,认为自己拉到了一个强劲的帮手。她对着大树的方向说:“你们好好藏着,没听见我的笛声莫要出来。”
白樱雪知道她是在和三条大蜈蚣说话,连忙到树根旁边抹了一圈驱虫膏,免得蜈蚣再次被聚虫粉的香气吸引出洞来。
在和小姑娘上山的路上,通过交谈,白樱雪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座山名叫依霞山,是这片山域之中较大的一座。小姑娘和哥哥两人一直在
此山上隐居。按她哥哥的话说,这里天气湿暖,土质柔和,山周围又多岩石和树林,夏不顶炎日,冬少落冰雪,故而适宜虫类生长。环境优越,其他虫类又可当毒虫的食物,所以此处正是饲育毒虫的风水宝地。
按《毒虫经》上所言,应该在合适的环境下放毒虫自然生长,饲育者所做的更多是为毒虫挑选环境、改造细节,既参与毒虫的生长,但又不进行过多干涉。随着岁月流逝,依霞山以及附近的几座山俨然变成了毒虫的乐土。
前些年,太平的日子终于被打破。不知从何处先后来了两伙强人,分别占据了依霞山旁边的源阜山和开仁山,并且大有夺取依霞山之势。小姑娘的哥哥当然不愿意失去悉心饲育多年的成果,坚持不让。争端就是这么挑起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两拨人也不是同一路,彼此之间也打得不可开交。三山鼎立之势倒也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当小姑娘的哥哥在某一次恶斗中为了保护妹妹不得不施展了笛声驱虫之技后,原本“摇摇欲坠”的平衡终于被打破,那两伙人忌惮这可怕的技巧,遂先结成了同盟,彼此之间歇战,轮番来依霞山找事。不得已,哥哥一次又一次施展驱虫之术,辛苦饲育的毒虫也在一次次地出击中渐渐消耗殆尽。虽然敌人亦有伤亡,不过他们对毒虫的毒性似乎也颇有些研究,所以有时毒虫的攻击也并非那么有效。
眼见战况岌岌可危,哥哥不得不再次挺身而出,这一回,他被数名六合级敌人围攻,受了伤。他拼尽全力将小姑娘送出重围,让她下山逃命,只是小姑娘不忍离开,故而藏身在山脚下的大树上,直至遇上了白樱雪。
听完了小姑娘的叙述,白樱雪能够肯定一点,那两伙人恐怕都是冲着毒虫而来的。
到了半山腰,小姑娘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从前面开始就危险了,我们不能再走大道,得从小路上山。”
白樱雪瞧瞧那山道,已经窄到无法两人并行了,居然还算是“大道”。小姑娘拉着她的衣袖拐进了一片竹林,沿着不是路的“路”小心翼翼地向山顶摸去。
“竹林里有许多哥哥培育的毒蛇,小心别被咬了。”小姑娘提醒道。
白樱雪点点头。她其实已经看见好几条隐藏在竹叶中的毒蛇了。
穿过竹林,离山顶已经不远。两人先猫着腰在林子里观察了一番。山顶那间竹屋周围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好像敌人都撤离了。”小姑娘小声道。
“保险起见,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出去探一探。”白樱雪在竹林路挪了一段距离,从另外一处出了林子,往竹屋方向跑去。
竹屋外围着一圈篱笆,不过大半已经被毁。当踏入院中时,白樱雪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院子里满地都是毒虫的尸体!除了蜈蚣以外,还有蝎子、蜘蛛、蜂、蜮等等。有的毒物四分五裂,有的被踏为肉泥,惨不忍睹。在院子一角也有两具人的尸体,已经肿胀得不成人形,显然是中了虫毒毒发而亡的。
可以想象,这座小院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多么惨烈的人虫大战。寻常人们都以毒虫性烈、貌丑而厌恶,甚至将毒虫划为邪恶的生物,但这一回,毒虫却是正义的一方。白樱雪绕过虫尸,不忍践踏,来到了门前。她轻轻一推,门开了,屋里突然蹿出几条毒蛇,咝咝呼啸着向白樱雪咬了过来。白樱雪眼疾身快,避过了攻击。院外传来一声笛响,小姑娘奔了过来,喊道:“不许咬,她不是敌人!”
几条毒蛇很听话,游回屋里去了。小姑娘冲进屋内,一头扑到床上,呼号道:“哥哥!你怎么样了?”
白樱雪也随着她进了门。屋内的情形又让她吃了一惊:刚才那几条毒蛇都静静地盘在床脚,数只壁虎伏在墙壁上,房梁上倒吊着一群蝙蝠,床尾趴着一些蜥蜴,还有好几只蟾蜍就蹲在床头,每一只的肚子都一鼓一鼓的,见有陌生人进屋,个个都瞪起圆溜溜的眼睛瞅着白樱雪。它们好像一群忠诚的卫士,共同守护着床上那个受伤的男子。
男子鼻青脸肿,身上还有许多伤口,身下的血迹有新鲜的也有干涸的。“哥哥,哥哥!你怎么伤成这副样子!”小姑娘急得流出了眼泪,摇晃着兄长的身体。
男子闻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轻声埋怨道:“小波,你怎么又……回来了?”
“哥哥,我从山下找来了一个厉害的帮手!”小姑娘将白樱雪拉近床前,“这个姐姐和你一样也是七星级,你们两个联手,就不用再怕那些坏蛋了!”
“唉,傻丫头!哥哥已经无力再战了,单靠她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那些家伙?我刚刚打退他们,趁着这个空档,赶紧走!”男子将小姑娘轻轻推开。
小姑娘更急了:“哥哥,不是还有‘五虫五兽’吗?你们一定能击败他们的!”
“小波,你没看到院子里那些死去的毒虫吗?哥哥辛苦多年的成果已近乎耗尽,眼下就凭屋中这些毒兽,根本不行的!”男子说着,眼角竟淌下泪来,“姑娘,在下多谢你的好意。
还请帮我一个忙,带我妹妹速速离开这里!”
根据院中的情形和男子的伤势来看,白樱雪自知不是那两伙敌人的对手。但就这么走了,她又于心不忍,故而提议:“我带着你一起走吧!”
男子却摇头道:“万万不可,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追下山四面搜寻,到时我会连累你和妹妹的!”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床沿的某处,床侧突然弹出一个暗匣来,暗匣不高但挺宽,里面并排放着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白樱雪梦寐以求的《毒虫经》全本,另外一本白樱雪没有听说过,名叫《十绝调》。《毒虫经》较新,应是一副抄本,而其字迹又与《十绝调》的字迹一样,因此白樱雪判断,《十绝调》应该就是此男子亲手所著。
“姑娘,你是个好人。我将这两本毒物之书交托给你,你若有兴趣,尽可通阅研习;若没有兴趣,就先替吾妹收着,待将来她修炼有成时再交给她。在下……感激不尽!”男子说着就咳起血来。
“罗兄……”白樱雪赶紧扶住了男子,精通医术的她一看男子吐出了暗黑色的血块,知道已伤及脏腑,恐怕活不长了,“实不相瞒,我这亦有一本家师传下的《毒虫经》残本。方才在山下时,听令妹说《毒虫经》乃令尊所著,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上山来看一看。令尊在饲育毒虫方面的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让我钦佩不已。这两本书乃是令尊和罗兄毕生的心血,我一定会悉心保管,请你放心!”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猜到我姓罗。其实父亲亡殁之前曾经叮嘱过我兄妹二人,不可透露本家姓氏,而《毒虫经》只在末章才写有著者的名讳。所以知道我姓罗的人,一定通读过《毒虫经》!太好了,实在太好了,这两本书交托给你,也不算辱没了父亲的心血!”男子咳嗽得越发厉害。
忽而,盘在床脚处的几条毒蛇齐齐昂首,频频吐着蛇信。
“他们又来了!你们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男子催促道。
“哥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我们兄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这就把山下的大青、大红和大黑它们叫上来!”小姑娘一边流泪一边掏出藏在腰带内的一根小巧的竹笛。大青、大红、大黑,想必就是“毒天龙”、“赤头棘”、“雷公须”那三条大家伙了。
“来不及了,快走!”男子一把将竹笛夺了过去。
白樱雪冲着小姑娘后脖颈敲了一下,将她打昏了。
男子点了点头。
“罗兄……”白樱雪还想道个别,却不知该说什么,保重?后会有期?这些都是无意义的话。
“永别了!”男子露出一丝微笑,替白樱雪说出了最合适也是最凄凉的一句话。
白樱雪叹了一声,抄起暗匣中的两本书,扛起昏迷的小姑娘冲出房门,从另外一个方向飞速下山而去。
不一会儿,竹屋就飘起了清亮的笛声,那是男子吹奏的最后一曲战歌。笛声伴着白樱雪下到了半山腰就戛然而止。白樱雪摇了摇头,口中轻念一声:“一路走好。”
……
是夜,露重。白樱雪燃起一堆篝火。
小姑娘苏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座山洞之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遂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帮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那里?到底为什么!”她嚎啕着。
“如果你我留下,恐怕都会死。我怎能辜负你哥哥的嘱托?”白樱雪道。
小姑娘拔腿就往洞外跑:“我要去为哥哥报仇!”
白樱雪也不阻拦:“你的命是你哥哥甘愿牺牲自己换来的,你如果非要如此挥霍,就随便你。”
小姑娘一听此言,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实力尚弱,应该把仇恨暂且放下,努力修炼才是。”白樱雪坐在篝火旁,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庞,“如果你想通了,就过来。”
小姑娘哭了一阵,起身走了回来,抽抽搭搭地在白樱雪身旁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白樱雪拿出一块洁帕,细心地替小姑娘擦拭着泪痕。
“罗静波,爹爹和哥哥都叫叫我‘小波’。姐姐,你呢?”
“我叫白樱雪。樱树的‘樱’,雪花的‘雪’。”
“哇!好美的名字!”罗静波赞叹道。
白樱雪笑了笑,轻抚她的头,又问:“你爹爹的名字我知道,叫罗士冉。那你哥哥呢?”
“罗奂笙。”
“我想问你,你之前所说的‘五虫五兽’是什么意思?”
“那是毒性比较强的十类毒物。其中有虫类五个,分别是蜈蚣、蝎子、蜘蛛、毒蜂、鬼蜮;兽类也有五个,在竹屋里你也都看见了,毒蛇、蟾蜍、壁虎、蜥蜴、蝙蝠。当然了,这些名字只是统称,像蜈蚣类里,我养的大青、大红、大黑就是佼佼者……”说到这儿,罗静波一拍脑门儿站起身来,“哎呀,我竟然忘记它们三个了!我得赶紧回去接它们!”
白樱雪却一把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