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鼓风堂主是个眼光犀利的人,竟能在一大片拥挤推搡的人群之中发现意图离开的花清雨。他翻跃出人群,截住了花清雨,冷笑道:“就是你吧!”未等花清雨开口,他就一把扯掉了花清雨的面罩,女子隽秀的脸庞露了出来。
鼓风堂主略带吃惊地笑道:“呵,还是个雌鸟儿。说吧,你和甄涂海是什么关系?”
“主客关系。我是路过剑林庄的客人,在此留宿而已。”花清雨沉着地回答。
“一派胡言!”排云堂主闾丘岚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剑林庄是什么地方?过路之客岂敢在这儿留宿?你和甄涂海肯定有密切的关系!”
“即便真是留宿,那想必也是剑林庄的贵客,如此说来,还是与甄涂海的关系非同一般。”雷鸣堂主佟立申接口道。有意思,刚才还在互掐的两位堂主此时竟一个鼻孔出气。
花清雨义正辞严地喝问:“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屠戮剑林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三位堂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鼓风堂主道:“姑娘,茫茫夜色,雨雪纷飞,哪里有什么‘光天化日’?”
“你们不要为难她,她真的是剑林庄的客人。是吾儿的朋友。前日来庄上寻吾儿不得,遂在这儿住下等候,仅此而已。”甄涂海倒替花清雨求起情来。
佟立申抬手就给了甄涂海一记耳光:“你以为这样说我们就会放她走了?我告诉你,今日庄中的任何人,都休想活着走出大门!”
甄涂海长叹了一声。
鼓风堂主想了想,对花清雨说:“姑娘,念在甄涂海替你求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告诉我他把《蓐收秘赋》藏在何处,我给你留个全尸。”原来所谓的“机会”依然只是死路一条。
《蓐收秘赋》,花清雨头一次听说,似乎是本武功典籍。难道剑林庄遭此劫难,全都是因为这本秘赋吗?
“念在你说话还算客气的份上,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把我放了,我也给你留个全尸。”花清雨面无惧色。
鼓风堂主颇为惊讶,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名实力孱弱的女子竟有这等胆气,只不过,她的胆气和实力太不相称。
相比鼓风堂主,闾丘岚的脾气可要暴躁得多,一听花清雨“不知死活”的大话,气得七窍生烟,从后面攥住花清雨的脖颈,怒道:“明摆着甄涂海不会将秘赋的下落告诉一个外人,还同她啰嗦个什么劲儿?一刀杀了就完事儿了!”说着,他举起刀来就要砍。
只听一声大吼:“住手!”众人回头望去,在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地道入口,甄涂海的三子——甄飞翼就站在入口旁边。那个地道,正是关押费徒空的水牢。
“你出来做什么?”甄涂海又气又急地吼道。
“哦,原来你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庄内!”鼓风堂主笑道。
“你放开她!”甄飞翼对闾丘岚喊道。声音虽然不小,可气势却不足。他慌乱不安的神情全被三位堂主看在眼中。
闾丘岚把刀搁在了花清雨的脖子上:“这丫头片子是你相好的吧?说!《蓐收秘赋》藏在哪儿了?不说我就杀了她!”
“闾丘兄!嗨,你可真笨呐!”鼓风堂主气郁地埋怨道。
甄飞翼反将一军:“你放她走,我就告诉你秘赋在哪儿!你若是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就死也不说!”
“瞧,反被威胁了吧?”鼓风堂主摇头叹息,“本来他就是见我们要杀这女子才跳出来的,肯定是打算用秘赋为筹码逼迫我们放人,你却偏偏用这女子的性命去威胁他,能有用吗?”
“那你说怎么办?”闾丘岚两手一摊。
“本就该死的命不值钱!用本不该死的命才对嘛!给我抓住他!威胁他爹不就成了?”经鼓风堂主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随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甄飞翼捆了个结实,押到了甄涂海面前。
“爹……你什么都不用说。砍头不过碗大个疤。”甄飞翼道。
甄涂海惊讶地眨了眨眼,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甄飞翼,关键时刻还挺英勇的。“好!我甄家子弟果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已经通知了我大哥和二哥,他们此刻正在往剑林庄赶来。你们若是杀了我们,也休想活得长久!”甄飞翼大喝。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人,向鼓风堂主禀报:“堂主,全庄已经彻查过了,已经没有活口了,也没有发现《蓐收秘赋》。”
花清雨听后心中一沉,她以为费徒空还在庄里呢!
“给我继续找!每个房间的墙壁、地面,一寸一寸地找,看看有没有机关暗道,快去!”鼓风堂主下令,“这儿留下几个人就行了,其他人也都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秘赋找出来!”
众人领命而去。空地上仅剩下三位堂主以及数位亲信,加起来不到十个人。
“施兄,秘赋会不会被藏在甄涂海的储物法宝里?”佟立申问鼓风堂主。
“不会。”他摇头道,“那样太
容易被发现了。”不过佟立申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他先打量了甄涂海一番,然后目光又落在了甄飞翼身上。
“小子,把你的储物法宝交出来!”鼓风堂主走上前。
“不、不!我没、没有储物法宝!”甄飞翼支支吾吾,眼神慌乱,在三位堂主的眼中更显得可疑。
“堂堂剑林庄三公子连个储物法宝都没有?谁信呐!拿出来!让你少吃点儿苦头!”闾丘岚原本架在花清雨脖子上的刀挪到了甄飞翼的脖子上。
“翼儿,给他们吧。”甄涂海道。他当然知道《蓐收秘赋》并不在甄飞翼那里,可是此举在敌人看来却是故意装样。
“爹,不、不是,我……”甄飞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神情格外紧张和焦急。如此使得那三位堂主愈发肯定秘赋就在他身上。
闾丘岚没了耐性:“少废话!杀了你再拿法宝也一样!”他那刀锋在甄飞翼的脖子上轻轻一划,一条血线出现。
甄飞翼哭丧着脸拿出一块玉佩,解除了认主,地面上“呼啦”一下冒出了一堆书册。
“秘赋!”三位堂主眼睛一亮,一起扑到书上,用身体护着不让雨雪打湿书页。
《蓐收秘赋》应该只有一本才对。于是,闾丘岚和佟立申互相搭臂组成了“雨棚”,由鼓风堂主在书堆中翻找真正的秘赋。
可是,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鼓风堂主翻得越久,眼睛就瞪得越大。《巫山妙术》、《春夜图》、《花烛玄典》……这些书的名字似乎不像是什么武功典籍。鼓风堂主随意打开一本,翻了两页,里面尽是些男欢女爱的春宫图,不堪入目。不只这一本,整个一摞书都是如此。
鼓风堂主丢下书站起身来,冷眼瞟了瞟甄飞翼,讥讽道:“三公子倒是懂得享乐。”
闾丘岚回头踹了甄飞翼一脚:“你小子刚才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把法宝拿出来的?”
“我都说了不在我这儿的嘛……”甄飞翼哭丧着脸,蹲下身将那摊书和法宝又收了回去。
几名在场的属下纷纷低头偷笑。
“笑、笑、笑,笑个屁!找不到秘赋,到时如何向帮主交代?”房顶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一个彪形大汉抓着一个人跳到了场中。
“洪堂主,你怎么也进来了?”鼓风堂主问道。来者是此番来围剿剑林庄的四位堂主中的最后一位。
“你们是怎么搞的?竟然让这娘们从庄里逃了出去!还好我在长烟湖畔也布下了守卫,否则就被她溜了!”电闪堂的洪堂主将抓着的人往前推了一把。
花清雨一看,原来是“柳三爷”——柳千灵。柳千灵此时浑身湿透,在场中瑟瑟发抖。
佟立申上前狞笑:“哟,这不是白鬼帮的‘柳三爷’嘛!原来你也在庄中做客啊!”
柳千灵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一言不发。
“江湖传言‘柳三爷’欲嫁‘甄二爷’为妾,我本当是无稽之谈,现在来看,并不是空穴来风啊。”鼓风堂的施堂主笑道。
柳千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原本柳千灵和甄飞翼是一起藏在隐秘的水牢之中的。柳千灵打开了墙上那道暗门,甄飞翼却不肯走,她只得自己游入了长烟湖中。谁想刚刚上岸,就被埋伏在附近的电闪堂众给抓住了。
“甭废话了,天都要亮了,把这些人统统杀掉,我们得赶紧找到秘赋才是!”洪堂主的性子比另外三位堂主更急。
“慢着!”施堂主连忙阻止,“甄家父子不能杀,杀了永远都找不到秘赋了!”
“把‘柳三爷’也留下,我要带她回去好好享享乐子。”佟立申奸笑道。
柳千灵的浓妆已经被湖水浸洗干净,她的素面少了那几分劣质的妖艳,别有一番韵味。
“无耻之徒!”柳千灵险些咬碎一口玉牙。
“不是吧,佟兄?原来你好这口?”施堂主摇头笑道。
佟立申大笑:“嘿嘿,越是泼辣的娘们,我就越喜欢,哈哈哈!”
洪堂主不乐意了:“这不能杀,那也不能杀,难道留着将来找我们复仇吗?”
“喏,这个可以杀。”施堂主将花清雨推到洪堂主面前,“一个无用的客人。”
“和秘赋不相干的人早就该杀了,还让她活到现在?”这位洪堂主显然不怎么怜香惜玉,举起刀就往花清雨脖子上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破空闪过,击飞了洪堂主的魔刀。众人惊讶地定睛一看,竟是一杆金色的双头铲!那月牙的一头正插在洪堂主的脚尖上,疼得他蹲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一道人影从众人头顶掠过,一手拔出金铲,另一手抄住花清雨的腰,带着她跳上了房顶,闪烁了三两下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
“追,快追!”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几名喽啰纷纷跳上房去欲追。
“追,追个屁追!凭你们的脚力,追得上人家吗?”被铲断了脚趾的洪堂主没好气地骂道。
房上的几人悻悻地回来了。
“糟了,帮主
吩咐不得放走一个,这下该如何是好?”闾丘岚有些慌神了。
“那妖族高手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他留下也是个麻烦,走了倒好。”施堂主还算冷静。的确,以竺远来的身手,即便这群人能击败他,也要费一番功夫,“反正那女子只是个剑林庄的宾客,又不知我等底细,走就走了吧。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之事,相信帮主不会怪罪。”
“但愿如此。”佟立申叹了口气。
被突如其来的妖族高手所震惊的不只是四位堂主。甄飞翼到此时还没回过神来呢。他强捺心中的激动,仔细回忆着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当时,花清雨的房间里一共有三位妖族,其中那位老者的兵器是一把蓝幽幽的矛,窗边那位男子的兵器则是一根长棒,棒端还有一朵青莲,甄飞翼记得很清楚。至于掐住他脖子的那名妖族所用的兵器给他的印象更深,那是一根如烈火般通红的棍子。“长矛、长棒、长棍,不会错的!”甄飞翼心道。可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的,分明是一把金光闪闪的长铲。也就是说,花清雨的妖族高手朋友,不只是在房中亮相的那三位!
甄飞翼此时的心情,既惊讶,又庆幸,还带着些许羡慕。他惊讶的是,实力偏弱的一位女子,为何能结交到如此之多的妖族高手?他庆幸的是,还好他没有伤害到花清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于他所羡慕的,就是花清雨那样有高手环侍的待遇了。“对了!可以试试……”他忽而心生一计,遂放声大笑:“哈哈,我早就让你们放她走,你们不听,这下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吧?”
若有所思的四位堂主被他冷不丁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甄飞翼的屁股马上又挨了闾丘岚重重一脚:“你发什么疯?”
“你们也不想想,我剑林庄的宾客,岂有等闲之辈?告诉你们,我爹让我结交那位女子的目的并非是看中了她的实力,而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你们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那位妖族高手就会带着其他妖族兄弟卷土重来,将你们这群嗜杀的恶人统统剁成肉酱!”甄飞翼说得跟真的似的,就连甄涂海听了都在心中暗暗赞赏:“这谎撒得好!”
施堂主将信将疑,反诈道:“妖族兄弟?呵,这里可是人族地境,什么妖族敢如此大胆地兴师动众?你别瞎咋呼了,我们不会信的。”
“那女子的妖族朋友光我看见的就不只七、八个,有使红光云纹棍的,有使青光莲花棒的,还有使蓝光三叉矛的,喏,还有刚才那个用金光双头铲的,他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好啊,你们现在不信就不信吧,等到身首异处时,自然就信了。”甄飞翼干脆坐在地上,优哉游哉。
见他说得真切详细,这下就连心思敏锐的施堂主都有点儿动摇了。四位堂主聚首商量起对策来。
“有妖族介入的话,可就麻烦了……”施堂主摸着下巴。
闾丘岚看了看一脸得意的甄飞翼:“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万一是假的,以后传出去,我们风、云、雷、电四堂颜面何存?”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刚才那个妖族真的是高手。他靠近这里,我们竟无一察觉。他劫走那女子,你们可曾看清他的面容?”洪堂主问。
几人都摇了摇头。
“撤?”闾丘岚打起了退堂鼓。
佟立申道:“依我看,就算是妖族的高手,也不一定敢大张旗鼓地返回这里。”《蓐收秘赋》还没有找到,他不太想就这么离开剑林庄。
施堂主却坚定地说:“得撤了。那个女子从被我抓住开始,就丝毫没露出半点惧色。她实力不强,哪来的胆气?”
“那秘赋怎么办?”闾丘岚道。鼓风堂和排云堂的任务就是清剿剑林庄并找到秘赋,相较之下,雷鸣堂和电闪堂的责任要轻一些。
“把甄家父子带回去让帮主处理。有妖族高手出现,已经超出我们可以掌控的范围。就算没完成任务,被帮主怪罪总比全都陷在这里强。”施堂主打定了主意。
四位堂主一致同意后,施堂主拿出一个小哨塞入口中,吹出一种尖锐却不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即便在风雨之中也传得很远,响彻整个剑林庄。
不一会儿,先前散去找秘赋的帮众就聚拢过来,堂主们下了立即撤退的命令,一伙人押着甄涂海父子以及柳千灵,趁着未明的夜色迅速撤离。庄主甄涂海前些日子刚刚广发了拜帖邀请江湖朋友前来贺寿,结果喜事未到,却迎来了一场如此凄惨的浩劫。在那伙黑衣人离去之后没多久,下了半宿的雨雪渐渐停了。时至卯时二刻,天边开始泛白。雨雪之夜的一场腥风血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只留下剑林庄遍地的尸骸。
江湖风波,快意恩仇。但屠庄这种事,绝非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此番清剿剑林庄并非是因为什么深仇大恨,仅是为了一本《蓐收秘赋》而已。《蓐收秘赋》又是何物?书中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江湖中恐怕没有多少人知晓。
这一夜,出现在剑林庄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竺远来在内,都没有发现,就在剑林庄最高的一座楼顶,一位黑衣女子自始至终抱着双臂,默默地注视着庄中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