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城中一座酒楼的包间内,秦统领与沈城主这两位八王城地境的“龙头老大”对桌而座。
沈城主扫了一眼空荡的桌面,笑道:“秦统领,你我相聚却无酒相伴,这恐怕还是头一遭吧?”
“我有正事与你相商,饮酒,稍待不迟。”接着,秦统领直入正题,“我营地中人西入妖族地境后遭袭,甚至有人丧生,这件事我想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为了八王营与你、我的将来,我打算向上头申报,在营地西侧开辟除妖战场。”
“不至于吧?听闻只是些毒蛇猛兽,算不得厉害的妖族。若真的那么厉害,别再涉足妖族地境不就好了?”沈城主凑近,小声说,“秦统领,你跟我之间还是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
“除妖战场开辟起来,上面自然会拨下大量物资、钱财来助我们营地和八王城增强防御,而营地西侧有深渊天堑,那可是天然的防御工事。如此即可省下大批财物,到时自然就是你我囊中之物了。”秦统领其实本不愿将话说开,但他临来之前,郑怀礼强烈建议他如此说,以便试探沈城主的意思。
“容我考虑考虑。”沈城主起身在房中踱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就在秦统领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尽时,沈城主终于开了口:“秦统领,恕我难以赞同。”
秦统领有些不悦:“不知沈城主是如何思量的?”
“除妖战场只对你八王营有利,而对我八王城却是没有半点好处。你营中之人都是魔军战士,而我城中之人皆是普通黎民,他们既不要功勋,也不愿涉险。战场开辟之后,必定会在城中引起骚乱,届时城中百姓呼号迁徙,八王城何谈将来?此乃其一。二来,妖族敌人究竟有多少、有多强,想必秦统领心中有数。少了,弱了,我们却大张旗鼓地开辟战场修建工事,倘若彻查下来,我也得和你一起背责;多了,强了,恐怕你八王营也抵挡不住,到时我八王城就要遭殃了,罪责还是会落在我头上,还不如现在这样,何必去招惹妖族?所以,你如果径直去申报,我不会拦你,但绝对不可以捎上我的名义。”沈城主考虑得很周全,分析得也很透彻。
只是秦统领如何听得进去?八王城究竟如何他才懒得管,他在意的只有自己。“那你不想要那些财物了吗?”秦统领阴沉着脸问道。
沈城主却笑道:“我说秦统领,你就那么肯定,到时上头会拨下丰富的财物吗?”
“呵,财物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看中的是八王营与我自己的将来。”
“好,同样的话我也奉还给你。财物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看中的是八王城与我自己的将来。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告辞了。”沈城主向他拱了拱手,走出了房间。
秦统领默不作声地坐下,双拳的关节攥得噼啪直响。
……
秦统领是带着一肚子火回到八王营的,郑怀礼正站在营地门口候着。秦统领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小楼走去。
“看来那个沈城主果然不买秦统领的帐……”郑怀礼心想。他微微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待进了石楼之后,秦统领就没好气地对紧随而入的郑怀礼吼道:“你为何非要让我把真实意图说出来?这下可好,沈城主知道我的目的了,这如意算盘还如何打得响?”
“统领莫要着急。我建议你将最终的利益和盘托出,不过是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而已。我们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可是他自己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我们无情无义了!”郑怀礼道。
“此话怎讲?”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八王城地境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现在却有一位城主,一位营地统领,难道你不觉得他很碍眼吗?况且他是此地旧人,而你是‘初来乍到’,天时不利;八王营在郊外山顶,八王城在平坦之地,你又输了地利;八王城中黎民万千,他振臂一呼,拥趸不在少数,而营地之中即便所有人都死心塌地听命于你,你也仅仅只有这几十人手,故人和亦差了一截。总之,他在八王城地境的势力影响比你要大许多。如果他乖乖听命于你,或是与你一条心,那还好说。可惜经过今晚的试探,似乎并非如此。”
“你说得不错。有时我觉得他的口气似乎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许多关乎八王城地境的事,他都是做好了决定之后再告知我,并非是与我商议。看来,他是当此地的独裁者当得太久,习惯了!”秦统领道。
郑怀礼嘴角一扬:“正是如此。现在你出现了,他就不习惯了。即便撇开这次的事情不谈,他也始终是个潜在的威胁,恐怕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利益不同而站在你的对立面。与其放任姑息,不如现在就用点儿手段,一了百了!”
“你是让我杀了他?”秦统领讶异道,“这……似乎有些不妥吧?”
“当然不妥,统领你想到哪儿去了!”郑怀礼哭笑不得,“死了一位城主这可是大事,不管最后上面查没查出凶手来,你都脱不了干系的!郑某不才,如今献上一条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既可铲除沈城主这个麻烦,亦有助于除妖战场的开辟!”
秦统领大喜过望:“快快说来!”
郑怀礼“嘿嘿”一笑,
附在秦统领耳边低声轻语,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把秦统领乐得眉开眼笑,连声称赞。他揽着郑怀礼的肩头:“行啊你!只让你当一个破队长,可真是屈才了!”
“能得到统领赏识,余愿足矣。人手我已安排妥当,只要统领一声令下,即刻就能出发!”郑怀礼的头脑实在是灵光,竟然已经预料到秦统领此番会见沈城主的结果,所以提前做好了安排。
“好,好!让他们马上行动!”秦统领下令道。
夜色沉沉,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八王营,他们人人都穿着夜行衣,迅速地融入了茫茫黑暗之中。
“秦统领,心情大好之际,是不是觉得口中淡了些?”郑怀礼笑道。
“哦?莫非你已经备好了酒宴?”秦统领推开了石楼二层大厅的房门,满满的一桌美酒佳肴映入眼帘。
秦统领开怀大笑:“你简直就是我肚中的蛔虫啊,哈哈哈!来,一起吃,一起喝!”
“恭敬不如从命。”郑怀礼也不推却,入了座。
心情畅快了胃口也好,就着美味佳肴,几坛酒溜溜地下了肚。
秦统领席间一直夸赞郑怀礼头脑聪明,对他的态度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热。又饮干了一坛酒之后,秦统领的面色已经通红,眼神也游离起来,舌头发僵,说话含糊不清,看来是喝多上头了。
“他的酒量怎么忽然变小了?”郑怀礼纳闷不已,据以往秦统领喝酒的情形来看,那简直像是一口“酒缸”,说一声“海量”或许都是贬低他了。郑怀礼见他伏在桌上不动了,正欲起身离去,却听闻秦统领遗憾地长叹了一声:“唉……”
“不知统领还有什么不遂意?”郑怀礼回头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答,看来秦统领已经陷入沉睡了。
郑怀礼跨出房间,正欲掩上大门,却又听秦统领含糊地道了一声:“酒、色、财、气,唯缺一耳!”
“嗯?”郑怀礼又重新跨进房间关上了门,问道,“统领是何意?”
秦统领抬起头,似笑非笑:“无酒不成礼,无色世人稀。无财何以过,无气定遭欺!如今有酒可醉,有财可花,有气可出,唯独无色矣!”
郑怀礼乐了,常言道:“饱暖思(银)欲”,看来秦统领是想女人了。“统领若还能走,我送你下山入城便是。城中数座青楼,自有各色花魁。”郑怀礼道。
秦统领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脂粉香沁骨,
茶酒待客来。
见面迎合笑,
眼盯袋中财。
郎情妾意假,
云雨无恩爱。
梦里温柔乡,
晨起缘已败。
那些庸脂俗粉,残花败柳,何足道哉?”
郑怀礼笑道:“没想到秦统领还是性情中人。只是除了吾友之外,平日在营地之中难得一见其他女子,统领这份柔情,恐难遂愿呐!”
“哈哈,是啊!唯有她一位女子……”秦统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要去楼上躺下了。”踉踉跄跄的几步,没走多远就撞在了桌角,盘、碗、坛、盏“叮铃当啷”地碎了一地。
这清脆的声响冷不丁将郑怀礼吓了一跳,他心中一沉,心道一声:“莫非……”再看秦统领时,门却已经掩上了。
瓷具碎裂声似乎仍在郑怀礼的耳边回荡,刺耳至极。“莫非真的是……”他蹲下身子,望着满地碎片,皱眉思索良久,而后重重一拳砸在了地上。
……
翌日一早,八王城中就传来了不幸的消息——昨夜,城南、城北、城西分别有几户人家惨遭屠戮。
沈城主此时急得焦头烂额,他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凶手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惨不忍睹的尸块烂肉。有目击者声称,凶手并非人类,移动起来无声无息,借月光可见其体形巨大,血喷大口、目若铜铃、角刺横生、迅猛异常,还吃人不吐骨头。值得一提的是,被杀的人之中有两仪、三才级,甚至还有几个四象级的刀魔,如此一来,凶手即可确定为妖族了。
沈城主想不明白,八王城建成多年,一直平安无事,不想却在自己的任期内发生了这样的惨案。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铺天盖地。加上前不久八王营的人遭到妖兽袭击的传言,民心动荡不安,将四象级高手都能轻易咬死并吞食的妖兽该有多厉害?人们纷纷开始收拾行囊,打算去其他地方躲避。
当接到下属通报秦统领来见时,沈城主顿时恍然大悟,这事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只可惜惨案已生,他又无凭无据,就连百姓的口风都被煽风点火的人影响了,他只能连连摇头苦笑,自知城主之位坐不久矣。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上头的紧急调令就下达到了八王城,撤去沈乘荣城主之职,前往其他营地听遣。城主之职暂由八王营统领秦瀚海接任。于八王营西侧开辟新的除妖战场,八王城城墙翻新并扩建。
郑怀礼的计划,一步一步全都实现了。
这一日,春风得意的郑怀礼刚回到营地,就被赵湘琳拉到了大千桥边。
“姓郑的,你给我老实交代,八王城的惨案,是
不是你安排的?”赵湘琳恼怒地责问。
郑怀礼坦然地点了点头:“你是如何知道的?”
见他承认了,赵湘琳气得近乎要昏厥过去:“那一夜我恰好在屋外,无意间瞥见几道黑影悄然离开了营地。我想跟去看看,却发现那是几位高手,跟丢了。于是只好折回来等着。凌晨时分他们又返了回来,我分明看见他们进了你的房间!紧接着,清晨就传来了城中发生惨案的消息,叫我怎能不生疑?”
“那一夜你不在房中好好冥想,跑到屋外去做什么?监视我么?”郑怀礼皱眉反问了一句。
“你还好意思问!你仔细算一算,你有多少时日没来看过我了?难道你忘记还有我这个人了么?我不过出房来赏赏月、散散心,却发现你在干这等勾当……”赵湘琳越说越委屈,哀怨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的。”郑怀礼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赵湘琳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眼泪终于“哗”的一下淌了下来:“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了么?为了所谓的前途,就可以忘记人性了么?堂堂男子汉,你的正义与豪气在哪里?不,不,你变了,你变得好可怕,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郑怀礼了,不是我的那个‘虚怀若谷、彬彬有礼’的郑怀礼了……”可怜的赵湘琳仿佛魔怔了,一直喃喃地重复着最后那句话。
“琳儿……”郑怀礼刚上前一步,赵湘琳却突然扭头跑开了。
郑怀礼没有追上去,而是冲着她的背影小声念叨着:“你不明白,有时候,该舍弃的就要舍弃……”待赵湘琳消失在视野中之后,郑怀礼一声长叹,转身离去了。
……
是夜,赵湘琳趴在屋中的小桌上,以泪洗面。好好的意中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残忍冷血?亦或是这才是他掩藏在温柔外表下的本来面目?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想明白。
“嘭嘭嘭”,敲门声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琳儿,我知道你在,开门,好吗?”
赵湘琳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此事我绝不会偏袒你,我会向秦统领汇报,他如果包庇的话,我就向上级的将军、元帅……”
“是不是还打算告到大帝大人那儿去啊?”郑怀礼打断道,“开门吧,先听我解释,那并非我的本意,我也是有苦衷的。”
“哦,是么?”赵湘琳带着一丝重燃的希望,打开了房门,“好了,你说吧!”
郑怀礼却道:“在门口也不是地方啊!”说着,他冲赵湘琳扬了扬手中的酒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郑怀礼将酒坛放在桌上,回身关上了房门:“等你听我说完,你自然会陪我喝这坛酒的。你也不必去找秦统领告我的状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旨意,我只不过是在替他办事而已。”
赵湘琳瞪大了眼睛:“秦统领?他为何要这样?”
“还不是为了逼走沈城主?一山难容二虎,像秦统领这样说一不二性格,怎会允许身边还有个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呢?”郑怀礼故作无奈,“秦统领在听到我关于开辟除妖战场的提议后,十分赞成。但开辟战场之时不仅仅关乎我们营地,还关乎到八王城中的黎民百姓。当时我只是建议秦统领去找沈城主商谈相关事宜,比如加固八王城池、修建营地防御工事等等。但似乎沈城主有些胆小怕事,不仅不支持除妖战场的开辟,还让我们营地之人不要再涉足妖族地境。结果两人的商谈不欢而散,梁子也就结下了。秦统领为了铲除碍事的沈城主,就定下了那个恶毒的计划。事情就是如此。”
听闻秦统领才是主谋,赵湘琳的口气缓和了些:“那你也不能麻木不仁、为虎作伥啊!”
郑怀礼悲愤地说:“那我又能如何呢?这里是魔军营地,他是我们的统领,我能反抗他吗?我反抗得过他吗?即便我要鱼死网破,这不是还有你么?秦统领知道我们关系亲密,我一个人死不要紧,你怎么办?”
赵湘琳心中泛起一阵感动:“那……那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到天涯海角!”
“琳儿,谈何容易!从军队脱逃,还能有活路么?况且这件事即便我不去做,也会有第二个郑怀礼去做。与其逃避,不如面对。当下对邪恶的隐忍,是为了未来正义的伸张!等我有能力与秦统领相抗衡时,我自然不会忘记跟他算这笔帐!”郑怀礼说这番话时,显得义愤填膺。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赵湘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别说了,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能理解我就足够了。来,饮了这杯酒,暂时忘却这些不快吧!”郑怀礼双手将酒盏奉上。
赵湘琳本不会饮酒,但此时一直揪紧的心终于舒展开了,于是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接着就是第二杯,第三杯……她完全忘记了郑怀礼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可没有怂恿一位姑娘喝酒的习惯。”
渐渐的,赵湘琳只觉得身体愈来愈热,头也越来越晕,郑怀礼的脸似乎逐渐扭曲起来。
“我……这是醉了么……”这是赵湘琳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