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红的村办学堂不大,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这里识文断字。头人是本村寨最有学识的人,所以一般由他亲自上课。
他上课讲话很慢,声音还有点嘶哑,小屁孩们很难适应,所以他在台上讲着讲着,下面的小屁孩们不知不觉已睡倒了一大片。
只有常溪从来没在课堂上睡过觉。每次头人在上面讲课,讲生字拼音也好,讲文章之道也好,她都会端端正正地坐着,认真是听着。只是,她依然从不开口说话,所以全班的同学都认定了她就是个哑巴,头人也认定了她就是个哑巴。
头人见他的课不受小屁孩们喜爱,起初的时候还蛮生气的,但后来也就想开了:“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反正咱村寨之人祖祖辈辈都是困守深山的货,读太多书也没鸟用,老夫只不过给你们走个形式罢了,也省得你们闲得蛋痛四处作乱。”
这么想着,头人就不管小屁孩们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了,每天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有时讲讲天文,有时讲讲地理,有时讲讲韵律,有时讲讲史观,甚至治国方略及行军打仗之法等等无比深奥的东西他都讲。
讲这些东西时,别说低年级的小屁孩无法听懂,就连高年级的大屁孩也几乎如听天书,于是乎,在堂课上睡着的,更加是一片一片又一片,讲到最后,几乎找不到一个还能醒着的学生了。
当然,常溪除外。她依然不管头人上什么课,讲什么内容,她都会坐得端端正正的,从开始到结尾,她都会安安静静地听着,好像还听懂了一样。
头人越来越奇怪:“这孩子,我只道她是个哑巴而已,难不成还是个傻子?连偷懒睡个觉都不懂?怕骂你不成?怕啥嘛,所有人都在偷懒,都在睡,要骂我早骂了,你咋就这么傻呢?”
他真的只当常溪是坏了脑袋,人傻了。他哪敢相信常溪真听懂了他讲的东西,打死都不相信!
还有一事他心里怎么想都不明白:“这小丫头,平时很调皮捣蛋的啊,怎么一到上课就这么安静了?安静得像根木头人一样?真是奇了怪了,怪了奇了。……难不成,还真是烧坏了脑子?否则的话,老夫实在是无法解释啦!”
想着常溪真是个哑巴加傻子,头人心里内疚起来。于是这天,讲了一半课,见整个教室的学生除了常溪外,都睡倒了,便叹了口气,走到常溪跟前,轻轻抚着常溪的肩膀,无比疼惜地说道:“你这娃,命苦啊,家在哪里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差点死在荒野,好不容易活了过来,长成了现在这般大小,谁知却是个哑巴,还烧坏了脑子。唉,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天天摆这么个安静认真听讲的模样,又有啥用呢?你能听懂一字半字也好,可你啥都听不懂啊。不如打明儿起,你尽管玩儿去,别让我看着心怪疼的。”
“老师,不用你心疼,你讲的我都听了,都懂了。”没想到,此时的常溪,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头人愣了一下,环视一周睡成一片的教室,以为是哪个学生在偷偷说话。
“老师要是不信,我把三十六计背给你听:三十六计共分三章,前三章分别是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属处于优势所用之计;后三章是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是处于劣势所用之计……”
到这时,头人才发现是跟前的常溪在说话。他全愣了。他实在没想到“哑巴”常溪居然会开口说话,更没想到常溪一开口就给他背出这么高难的三十六计,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啊”的一声,一头栽倒于地。
“老师,老师!”小常溪也是大惊,连忙一边用手推着头人的身体,一边大声叫唤。这一叫唤,教室的学生都纷纷惊醒了,顿时乱作一团:有跑过来一起叫唤老师的,有跑出去报信的,有在教室里吓得四处乱跑的,也有直接吓哭在座位上的。
大家已经顾不及常溪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不多久,村寨的人跑了过来。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就是弄不醒头人,却发现头人的两颗老门牙硬生生摔断了,正满嘴血流呢。
大家终于怒了。这一怒,才惊讶又面带怨气地看着突然会说话且闯了大祸的小常溪。
“她一定是个灾星!”有人说道。
“对,是灾星,她害死了头人!”有人马上附和。
“快把她绑了,用火烧死她!”有人喊。
“对,绑她,烧她!”更多的人喊。
此年代的人,离开化还很远,个个都是极信鬼神和妖的,所以大家这么一喊,个个都认定常溪必定是灾星或小女妖了,于是很快有人拿来绳索,三下两下便把小常溪绑了个结结实实。
也是奇怪,向来调皮捣蛋的小常溪,此时半点也不加反抗,不踢不咬,不喊不叫,任由大家怎么绑就怎么绑,怎么骂就怎么骂。
大家一看更认定她是灾星无疑,否则平常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份淡定从容。这么一想,众人还真就把她推到了村寨东边那个晒谷场上,搬来很多的柴草,准备就此开烧了。
头人可是整个村寨的精神领袖,现在头人生死难料,“灾星”还可能会带来更多灾难,所以,“灾星”留不得!
“不能烧,不能烧!”这时,王寡妇连哭带喊地赶了过来。接着,在山上砍树的常十三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村里力壮的妇人迅速将王寡妇按住,任由王寡妇又哭又闹。
村寨的几个壮汉也迅速过来拦住常十三,不让他靠近晒谷场中央的柴草及柴草上的小常溪。
“你们敢烧我常溪,我跟你们拼命!”常十三急得红了眼,先是用力想撞开拦他的人,见撞不开,便干脆拿脚踢,拿拳打。他颇有力气,转眼便踹倒了两个,打伤了三个。“他竟敢打人,动手!”领头的村人大喊。顿时,便有几个身材壮实的村人手持腕儿粗的木棒涌上,“叭叭叭”一阵痛打,转眼将常十三打趴下了。
“拿火把来,准备点火!”领头的人见王寡妇和常十三都被制服了,决定快刀斩乱麻。
却说这时,头人还晕迷不醒,被人抬到了晒谷场北边一棵参天古榕树下,由几个人守护着。他儿子儿媳也到了,儿媳正拿毛巾帮他抹着嘴边的鲜血。正这么抹着,头人眼一睁,醒了。
“阿爸!”儿子儿媳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见头人突然醒来,甚是激动,双双叫了起来。
头人看看儿子儿媳,点点头。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忙坐起身,见整个晒谷场上挤满了全村寨的男女老少,便不解地问:“这是干嘛呢?村里又杀猪了?”
“哪里是杀猪,杀人呢!”儿子答。
“杀人?杀谁?”头人一脸迷惑。
“就是差点害死你的那个小妖女常溪,已经把她绑了,马上就放火烧她啦!”儿媳答。
“烧常溪?哎呀不好!”头人终于听明白了,大急,腾地站起身,顾不得嘴角的鲜血还没抹干净,一边往晒谷场跑,一边老泪纵横地大喊:“烧不得,烧不得,赶快放人!”
头人的话就是权威,大家一听,赶紧停住手。但大家不解,问头人:“怎么不烧了,不是她害得您老人家差点死了么?”
“哪里是她害的啊,是我自己摔的!”头人带着哭腔说道。
“可她明明是个哑巴,却突然会说话了,不是灾星?”村人又问。
“什么灾星,什么哑巴,是她以前不想说话而已!”头人依然带着哭腔说道。
“那……那您老人家怎么哭啦?”村人又问。
“我不是哭我,我是哭她,怕她被你们烧了!”头人已哭得满脸泪飞。
村人一听,这才不再相信常溪是灾星,于是帮常溪解了绑,大家慢慢散去。
王寡妇早已跑过去搂住常溪,直哭。常十三也挣扎着爬起了身,跑过来笑呵呵地抚着常溪的手,见常溪死里逃生,高兴坏了。
小常溪则微微含笑地看着二位,拿小手摸摸王寡妇脸上的泪,再拿小手摸摸常十三的鼻子,说道:“我饿了,咱回家吧?”
打这起,花子红村寨的头人突然变得精神百倍。他已知道,常溪这丫头智商超群,非同寻人,是他一生所未遇。这些年,他一直在叹息自己一身才学无人传接,现在可好,传接的人出现了!
不过,这些他没跟村人多说。人心不古,人人知道常溪是非凡之人,难免不惹一些心胸狭小的人嫉妒,到时可不妙。
所以他啥也不多说,一样的天天到村学堂上课,也不管其他的学生听不听得进,更不管他们在课堂上睡觉还是发呆,他只讲他要讲的,天文地理权谋韬略等全都讲,且讲越高难,越讲越天马行空。但他每次都讲得眉飞色舞,畅快淋漓。
因为他知道,每一次堂都有一个叫常溪的女娃在安安静静专专心地听他的课,还坐得端端正正的。
弹指间,常溪已马上满16岁。这年年底,头人突然兴冲冲地拿回一个题目:《家国天下》,说道:“小子们,华夏国已张榜招生,人人都可按这题目做文章一篇,杰出者,入白州太学读书。入了白州太学可就牛啦,由孔老夫子亲率72门徒在那那里任教,出来的全是国家栋梁之才,从此光宗耀祖,吃喝不愁啊!”
众学生一听,个个激动,人人摩拳擦掌,立马开始了各种准备,心想:这回就是抄,也得抄一篇好文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