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边疆。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人间四季流转,一个春秋就是一个草木荣枯的轮回。东疆城之地的秋日姗姗来迟,万壑含着的皆是悲声,好像除了寂寥,仍是寂寥。
突厥可汗进了东疆城的消息刚刚经暗卫的手,送到陆云浣手上。他看完之后,叹了口气,把纸张给烧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人,卧薪尝胆十几年,每一刻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仇家的恨和狠,下属的敬与畏,逼得一个人忘记该怎样表达自己天然的开心和悲伤。
倘若全都忘记了也倒还好,大凡听过些掌故,便晓得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庙堂之上或江湖之远,概不能免俗,可是偏偏现如今他有了软肋,战事如此吃紧,他想的却是自己寄给叶琳琅的书信,已经许久未曾有过回信了。
他看似毫无在意的云淡风轻,不过强迫自己轴着头颅,不去回首扯来的虎皮,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候,更觉得心头烦乱,却仍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路。
好在很快,守城大将军推开营帐门帘进来,他脸上还有没擦拭干净的汗珠,一看就是刚刚从练兵场回来,他也不拘泥于礼数,直接坐下问道:“韩王殿下找我有什么事情?”
陆云浣沉默一瞬,说道:“我已经接到密探的消息,突厥族可汗已经前往边境,决战不日便要来临,可我们只有八万精兵。”
“对方兵力如何?”
“二十万。”
守城大将军沉默了,“京中可有增派援军?”
陆云浣摇摇头,“未曾。”
他们的处境比想象的要糟糕很多。这下换了守城大将军惊愕,他多年处于边疆,守卫边境百姓和一方疆土,很少回京述职,自然也就不太了解宫中众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他只知道皇上最为器重的,一个是二皇子秦王殿下陆云商,另一个就是七皇子韩王殿下陆云浣。
原以为七皇子被派往疆场,是更为器重七皇子的意思,现如今看来,皇上的心意还是不好猜测的。八万精兵对抗对方的二十万,这无异于螳臂挡车,真的能赢下来吗?
陆云浣见守城大将军呆坐在那里,开口说道:“我会尽快向京中写密奏,请求父王为我们增派援军。”
“也只能这样了。”守城大将军叹了口气。
日头向晚,倦鸟还巢,树林阴翳。旭日暖阳抹去其脉脉温情的痕迹,寒气又卷土重来般随着露水落在地上。晚谢的花倒是有几处,有一丛是灌木般的,花是嫩黄色,这花名叫连翘,开得也是红火,聒噪得很。
书信快马加鞭,第二天就送到了皇上的手中,皇上看了,果然龙颜大怒,拍着桌子,指桑骂槐好一顿,又把叶琳琅叫到殿前,撒了好一顿威风。
叶琳琅知道这一切的起源,都是自己伙同陆云商改了密奏引来的后果,一切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相比起灵姑娘可以拿到密奏破坏陆云浣的攻城计划来讲,叶琳琅觉得这样的代价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因为密奏一事,突厥可汗会渐渐失去对灵姑娘的信任,陆云商再作梗几次,灵姑娘这个暗线就彻底废了。
叶琳琅别的都不担心,只是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擅作主张,横生出其他问题。
她的病还没有彻底好全,前殿阴冷,等她听完皇上的训斥,再出来的时候,嘴唇都是发白的。
素娥和阿碧赶忙迎上去,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夫人,你没事吧?”
叶琳琅白着一张嘴唇,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还是陆云浣想要增援的军队,可是就皇上这样的态度,想要增援无意于难上加难。
她努力回想着上一世陆云浣手上到底都多少兵力,可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是不关心这些,爹爹也没有参与其中,所以她便更不对这个上心了。
以至于自己现在就算是想要回忆,也根本记不清楚了。
她被两个人扶着慢吞吞的走回自己住所去,心中总是有惴惴不安的情绪在蔓延,她的眼皮不断地跳着,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这样的直觉让她慌乱得无以复加,她拼命的在记忆当中搜寻着,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可是却什么都寻觅不到,一时间她急火攻心,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昏过去之前,她看着素娥和阿碧一脸紧张的呼唤着自己,她努力的抬起手想要张嘴,下一秒就陷入了昏暗之中。
这一昏迷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叶琳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她只是微微动了动,趴在床边小憩的素娥便醒了过来。
素娥赶忙燃上煤油灯,小心扶着叶琳琅坐起来,一脸紧张的询问道:“夫人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琳琅哑着嗓子问:“我这是怎么了?”
“太医说夫人急火攻心,本就染了病气还没好全,又受了凉,着了急,病情不免的加重了。”
叶琳琅点点头,自己也知道原因大概也就是如此,可她虽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却仍旧没有一点儿补救的方法。
前朝打仗的事情自己有心无力,被困在这宫里面,度日如年,还时时刻刻担忧着陆云浣的安危,自己能过好了就奇了怪了。
“夫人这些日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养养身体,自从进了宫,夫人瘦了好多,等叶将军和韩王殿下回来,免不得要心疼坏了。”
叶琳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道理我当然懂,可是我的父亲、我的夫君都在前线打仗,我身为一介女儿身,没办法帮上一点儿忙,只能被困在这里作困兽之斗,我又怎么可能安宁?”
“夫人着急也没什么用,就听素娥一句劝,不要忧思过重,好好养养吧。”
“……我知道了。”叶琳琅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