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角落里漆黑一片,彼此几乎看不清对方的动作神情,可沈娘子与之俱来的、不容置疑的气场,便让她不敢再问,几乎是无条件地服从对方的命令,而非请求。
这种慑人的魄力,龚侩没有,陈管事也没有,却在一个与她一同蒙难的女子身上,清清楚楚的感到。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是为什么被带到这条船上来的?
婉娘一时之间,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两个问题,徘徊这,环绕着,让她简直没办法说话了。
她尚且如此,更无论其他商量逃离的姑娘了。
沈倦见对方不言,才道:“之前我听见岸上有人声,听口音是已经出了蜀地向北,想来这一段水路,即将折弯向东,自然会过四坪港。”
虽然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都是他编的。他只是听见陈罕徳提到,不过糊弄这几个没出过远门的姑娘,倒是够了。
沈倦自然毫无负罪感,又十分不要脸的忽悠道:“朝廷法度设船舶司,把控漕运绝非毫无道理。届时船上最多只留着一人看守,最为空虚。若是再逃不掉,那只能说是你们实在是太太太太点背了——但我觉着不太可能。”
“为、为什么?”一个姑娘问。
沈倦轻笑道:“你见过野兽捕食大群的羊或者鹿吗?”
“没、没有。”她们看这个干什么。一群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哪里有机会看这个?
见她们一脸无知,沈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的开口解释道。
“野兽,就算是四五头野兽,成群结队捕猎,最多也只敢针对一匹马、一头羊或一只鹿,这不是因为,它们不想饱餐,而是因为它们,根本不敢针对整个马群。”沈倦闲闲道,他顿了顿,“马有力的后蹄,羊和鹿尖利的角,这都是致死的武器。可只是死去一个或两个同伴,无法让它们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它们依旧只会悠闲地吃草,继续事不关己的生活。猛兽害怕的,是真正激怒它们,这股力量一旦一齐爆发出来——”
沈倦像是想到了什么般,低低笑了两声,又道:“再弱小的力量凝结,也足以让豺狼胆寒心裂,何况它们从来就不弱小。”
弱者之所以被认为是弱者,绝非只是因为,它们生来在肉体上的羸弱,而是它们这一点点拘束,所代表的名叫“天命”得东西,令它们失去了叛逆的勇气,本身的意志。就已竟是屈人一等。
光是想着逃窜,想着讨好,想着独善其身,任何一个反抗的,哪怕是念头,都被烙印为背叛族群的异心者,那注定了它们,只能沦为奴婢和刀俎上的鱼肉。
这便是所谓的弱者和强者得区分。
沈倦原本是不想救他们的,实际上,他和秦王殿下陆云商,或者说韩王殿下陆云浣,最开始的计划,也不过是接下这艘船,伪装成他们的人,随着他们一同进入京城,实际动手杀掉想要刺杀皇帝的人罢了。
可是现在……他觉得不忍心了,这些年轻的、鲜活的女子,本该是有大好的人生的,为什么要葬送在这里?
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们原本以为,这些人,多半就是冲着金山银山去的,送一些美貌的女人入宫,换的皇帝的欢心和奖赏,谋求边境的和平发展。
可是,这一切似乎不是这样的。他们的野心应该远不止如此,他们要控制这些女人,控制这些,软弱的、没有反抗能力,并且容貌绮丽的女人。
至于怎么控制他们,除了下蛊虫,沈倦简直想不到其他更简洁、更有效的手段了。
如此推测来看,那他们那神通广大的‘盟国’,想要的多半是另外的东西。
沈倦一边想着,一边控制不了的咽了口唾沫,眼睛里几乎是闪烁着惴惴的光。
“是控制皇帝身边的女人,获得朝廷上的腥风血雨和不安宁,然后一点点蚕食这个恶心的狗皇帝,一旦皇帝撑不下去了,这个大乾……怕是真的要开始风雨飘摇了——这不仅是一方根基,更是一国命脉。”
眼底的光随着他最后的侥幸,缓缓隐没。
他已经不单单是在救这几个姑娘了,他实际上,是想挽救,这个已经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了。
只是他的自作主张,还不知道会不会给韩王殿下他们带来困扰,只盼着不会吧……毕竟,这可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羊群想要成长,也是需要时间的,可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自己也就只能做这个拔苗助长的恶人,来强迫这些女子快速成长起来,毕竟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是很有限的。
月黑风高,四坪港边,江鱼已没浪底,唯有江鸥时鸣二三。等待过关的大小船只,守着江岸水灯,各自点起渔火,好似十万璀璨星辰,被一股脑撇下,在鱼腥味浓重的水里,不怀好意地探头,把玩着人间蝼蚁。
这样的场景,如果是寻常时候,沈倦一定会躺在踹或多上面,懒懒散散的看着月亮东升西落,挂在树梢上,然后他就会想到很多很多过往的事情,但是现在不行,他现在心中充满了重重心事。
船外,有些人也同样是不乐意呢。
项达现在正是满心不乐意,毕竟这样的差事接下来的时候,就注定了是一个没有任何油水的苦差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觉得头疼麻烦极了,可是偏偏这样的苦差事,突然之间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让他觉得更加不爽了。
好事从来想不到他,这样的坏事却每次都由他。
他点了根呛人的水烟。砸吧砸吧嘴过瘾。这趟生意雇的帮手里,就属他最没名气,龚侩、乔六这些下三滥的货色,都将他当跑腿的仆佣,看他几乎和那几个个送饭开船的船工,没什么两样,终日颐指气使,拿他取笑作乐,要不是老板严谨他们私斗,项达少不了先砍了那俩厮的胳膊腿。
当然,他没这个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