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众人这副洋洋自得的神态,王轶又不是瞎子,自然看了个一清二楚,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其余人等闻弦知雅意,立马停了私底下的交头接耳,静待自家旗主训话,接触这长时间,他们对标统大人的脾性熟悉的很。
话说按照当下众人的排排坐来看,王大人对待属下并没有一般首领或官员们那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可称得上平易近人,但事物都有两面性,他在拉近与手下的距离时,将会不可避免的在于威严一项失点分。
如此一干人等便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些大人好说话的心思,以至于开会时经常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总得让他装模作样的提醒一番才成。
好在众人还想着把屁股底下位子挪动一下,生怕怒了旗主不高兴,即将到手的职务变成煮熟的鸭子,多少都有些忌讳,不曾闹得太过分。
这也是没办法,草台班子初创,他总不能现在就与众人拉开较远距离吧,而等日后实力壮大,他想跟人亲近估计都得多考量一番。也不光他,那几个日后能混出头来的流贼头子们大多也是这幅德行,往往还会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以鼓士气。
“我说两句。”王轶看了眼转瞬间变为正寝危坐的众人:“这场仗,咱们打了两个来月,期间甚多弟兄伙的表现完全能称得上可歌可泣,为我等赢得最终胜利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他们都出身于各位军中,也是靠着他们的奋不顾身与英勇杀敌,才能让我黑旗之名响彻在鲁南大地,更是因为他们的牺牲,咱们才能取得这般战果,你们刚才也听到了李先生的报告,我与敌人之间的死伤比大概能到一比四,若再算上俘虏,达到一比十、甚至更多都有可能。”
“从这点来说,咱们此仗乃是大获全胜,你们为此高兴应是理所当然。”他顿了顿,看着那股子高兴劲溢于言表的几个弟兄,当然,有对他脾性了解的更加深入的几位则继续看着他表演,他们还就不信了,这后面能没转折,否则这位何苦来哉说这么多套话?
可不就是为即将到来的转折做铺垫么,他们家旗主说话经常这般,云里雾绕一大堆,先把人吹捧个飘飘然,紧接来个神转折,一棍子把人从天上夯下来,若是心情不好,能从天堂直接砸入十八层地狱—
哥几个还真就清楚天堂的意思,且并非学自王轶,孙元化师承徐光启,本身信教,更交好耶稣会士,延请的葡萄牙雇佣军中也多有信徒,几方影响之下,当初孙巡抚编练的新军中亦有少许人等感召到了天父的召唤进而皈依我佛,故而对耶稣会的一般性词汇,新军中很多人都不陌生。
果不其然,王轶不待那几位不长眼的弟兄高兴片刻,话锋倏地一转:“但是!”
这一声加重了语气,犹如平地惊雷,直把人吓得一哆嗦,且听他继续说道:“都睁大了眼睛看看,咱们这次作战的对手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最大股的海盗,也不过二三十条大小不一的破船,内里有火器者屈指可数,能给手下配上藤甲的,便敢扯开了嗓子喊上一句精锐;其他更不堪,三两条破船,桅杆不超过两丈,刀枪都生了锈,说声衣不蔽体都是高看了他们,就这等乌合之众,打胜了有何自得之处?”
生生暴喝直叫的人心下震荡,有人细细思索之下羞愧的低下了头,但也有人面上称赞,心里却腹诽不已,打到这般水平你还待怎样,也忒特么不知足了吧?
不过王轶的话明显没说完,他们还有机会接受标统大人的训导,不把他们说的承认滋生了骄纵情绪,正确认识到自个错误,他是绝对不会停下,故而打击还将持续:
“跟他们比,你们好意思?盔甲、刀枪、火器、战船、训练,你们那一项不比他们超出甚多?也请各位记住自个身份,咱来自登州水师,传承自在敌后与东虏亡命厮杀的东江镇,是孙大人亲手练出来的虎狼之师,就算当了数年反贼,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经制军出身,与海贼相比,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打胜了他们,你们应该有着理所当然的心思,而非沾沾自喜!”
“可能有人会说,卫所兵在咱们手底下也没有一合之敌,可特么把脑子都给老子转明白了,卫所兵什么德性世人皆知,人员能有编制上的五成便是邀天之幸,何况还是承平日久的齐地卫所兵,他们甚至比不过乡下土堡里守卫乡梓的青壮,人至少还知道,自个是为何而战。”
“今天本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给各位过多打击,但你们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便忘却了自个姓氏?真要觉得自己已是无敌于天下,那就带兵上岸,找找真正的明军去打几仗看看,莫说曾在黄县将孔有德打的大败亏输的关宁铁骑、塞外边军、名声在外的白杆兵、广西狼兵,还有打流寇犹如砍瓜切菜的明廷经制军、各地督抚的营兵,谁敢说自己能与他们掰掰手腕?”
“我这还没把能让关宁军闻之丧胆的东虏拉出来说事儿,更没抬出能跟倭寇打出一比一百伤亡比的戚家军,就各位现在的状态,我都有所怀疑,离咱们最近的已经烂到一定境界的即墨营,你们能不能打得过?”
“甚至于同样东江反贼出身,部属主体却多为山匪流贼绿林强盗的北山军,各位有谁敢说,对其部有必胜把握?离了诸般火器,你们又有几成胜算…”
“旗主,俺等知错,确是不该打过几场小胜仗便起了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但凭旗主责罚。”王轶那边厢喊得嗓子冒烟,只好取了茶碗喝上一口润润嗓子,鲁崇义见状赶忙站起身开口说道。
中午饭是甭想了,这要再说下去,晚饭估计也得泡汤,且一场好好的战后总结,给他过多打击也不合适,过犹不及么,也是他年龄大资格老,又托大当了王轶大哥,这要换成旁人,还真不敢截胡。
包括王标统那群乡党出身的嫡系,此时亦大气不敢多出一口,生怕惹来无妄之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