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里地,现代船舶跑快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可放到逆风木帆船身上,那就要了亲命,而为防止被岸边明军发现,船队还尽量靠外海一侧行驶,所以直到天黑,王轶等人也未能发现岛屿所在。
船队在夜间依然前行,都是跑熟的航线,不虞有太大风险,不过为安全计,还是降低了航速并挂上孔明灯防止撞船。
期间张文庆对航线进行修正,王轶观察片刻,发现此人除使牵星过洋之术外,还用长绳探海底,起先他以为仅是测深,后来陡然间从他嘴里听到些诸如“坤申丁末针三更,左边打水七八托,右打水四五托,硬地”之类的话才知晓并不尽然,此法应属定位,感情这位对上官还留了一手。
此乃人吃饭家伙,情有可原,但王哨官心底依然存了点芥蒂,严格来说,他这可称作阳奉阴违。虽说他不准备找人麻烦,但心底却打定主意,等日后稳定下来,需得将其掏个干净。
夜间有几个老人受不得刺激学了白日的贞洁女子跳海自杀,他们的离去正式宣告,船队除了男女青壮,余者便只有小孩了。
第二天清晨天亮后小岛出现在众人视线,彼时双方距离已经不远,岛屿北部与东侧尽是悬崖峭壁无法停船,便又转向行驶,等再跑出半个多时辰才靠近,随即放出数艘舢板前去测深探航道。
结果很快出来,此地暗礁林立,海沧船的个头都不能安全靠岸,遑论剩下几艘大的,可眷属又多在福船与草撇船上,不得已,人们只能用小舢板与桨撸船来回拉送。
眼瞅要给人扔岛上自生自灭,这群家眷自然得哭天抹地,有随行士兵劝解也不行,谁知道所说是真是假,前头哄完人,后面就乘船跑路,他们再找谁哭去?
终究有几个明事理者,知晓二五仔们真想杀人,扔海里喂鲨鱼便可,哪用这么麻烦,便代为解释,加上王轶不耐烦诸人哭哭啼啼闹得转运速度过慢,恼怒之下让人拿刀迫着把眼泪给收了回去,这才有所好转。
但即便速度略有加快,等把物资人员输送至岛上,时间也到了下午。按理不该这长时间,当不得破岛上面别看荆棘丛生,也有海水腐蚀形成的洞穴可供遮风挡雨,可就没淡水,逼得王轶专门给其运去了部分。
而这会儿家眷们也终于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情—船队开始转向航行,但却给他们留下几条小船与少量护卫,到底不是忽悠人。
之前趁船队下锚之际,各船船长把物资清单给他送了过来,捎带还有几个文化人,其中就有李孝昌。
这也是船队仅有的几位读书人,而除了李孝昌是秀才,其他几位,别说功名了,说读书人都有点侮辱这仨字,左不过乡间念了几年私塾,脱离出文盲行列。
正因此,李孝昌也没再藏着掖着,他倒想得开,反正都已从贼,自当争取更多话语权,跟人越早越被重视,而这位王哨官也明显强于他的前任上官。
靠着这几位,船队物资总量很快便统计完成并辑录成册,得益于前天晚上抢来的那条福船,加上各船存储,粮食总计六百来石,换算过来大概五十多吨,按照每人每天三斤,能吃一个半月。
除此之外还有金银珠宝、兵器盔甲等,而让王哨官念念不忘的红夷炮则有四门,储备鸟铳四百杆,火药五六千斤。
按着叛军在逃跑之前火器大都成了烧火棍来算,王轶不犹心下暗喜,耿仲明到底留下多少药子他不清楚,可绝不会多,给自个半路截胡这些,足让他心疼半年,更何况那几门死沉烂沉可耿二依然死活带着的红夷炮。
要知道,他跟孔有德出降后金时也不过七八门之数—虽然两人曾被黄龙在海上与旅顺分别打过伏击,丢失过部分,那也多不出几门。
军械充足,众位工匠则给王轶带来了更多惊喜,别说,里面还真有十几位是造炮造枪匠人,其他尚有医士、船匠之类,而且他们还帮王哨官打消了对船上火器的不信任感。
按其所言,至少跑路船队的船只与所载火器多是当初孙元化督造,更有出自众人之手者,质量有保证,而耿仲明派出的追兵看旗帜当为前营游击所部,里面掺杂了不少天津水师的破烂。
话说那天津水师也是运输大队长级别的,他们秉承上意跑来登州平叛,一仗就给耿仲明送去百十多条船,平白壮大了其部实力。好在天津水师积弊太深,不管是战船抑或火器,秉承了明王朝军械的一贯毛病,粗制滥造,连耿参将本人都甚是嫌弃。
东亚各处近海风向多变,这也是硬帆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那软帆操作起来实在麻烦,甚至澳门一带的葡萄牙人也入乡随俗把自个的西式帆船改装了硬帆以求适应。
所以来时逆风归途依然是逆风的倒霉情况并不罕见,好在王轶等人运气尚没背到家,终于借了把风势,当然,这也与时节有关,风向多变一般在三月份到九月之间。
下午出发,夜间减速不停航,到第二天早上,船队距离水城已是不远,他们周边也适时出现了搭载着官军的巡哨小船,考虑到东江残存水师与关宁水师正在老铁山水道布防,而附近水师早给叛军清扫一空,应是临时征用的渔船。
穿着破破烂烂的明军士兵起先也给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船队吓一跳,待看到上面飘扬着卫所旗帜、军人也尽数着甲后—水师多用藤甲,但王轶等人沾了孙元化历年积累的光,船上军械非常富裕,所以尽数着铁甲,看上去自是与家丁亲兵等精锐无异—才放下心来,连上前询问的欲望都没有,看那福船样式,里面肯定有上官,问不好还得给人一顿骂,何必呢,反正水城里的叛军已是插翅难逃。
此时陆门连同城墙早给人拿下,但水城内依然响彻着喊打喊杀声,就是烈度较之前天不可同日而语。
不长时间,兵败如山倒的叛军们彻底失去了抵抗信念,除极少部分跪地投降任凭官军处置外,剩下的全都猬集到了小海、航道与炮台附近的海边,随即给船上众人来了出灾难大片—
打又打不过,逃也没处逃,投降更有极大可能给人砍了脑袋拿去邀功,当绝望与无助萦绕在心头,叛军们不再纠结,便横下一条心,纵身跃入海中,有那求活意志较为强烈者,随身还带点木板。
若没意外发生,那些木板压根没几分用处,当下可是明末小冰河时期农历二月份的北方,海水阴冷刺骨,抗不过多长时间就得被冻死。
王轶本想继续等等看,让跳海叛军死个大半他再上前捞人,那时能活下来的无一不是体格健壮之辈,可片刻后他便骂了一句:
“嫩娘,发信号,救人。”
早就急不可耐的船队瞬间分散开来,驶向跳海叛军较为集中的地方,不动不行,视线所及之处,无数鲨鱼顺着血腥味露出背鳍披荆斩浪的冲向人群,眼瞅便要大快朵颐,这要行动慢了,估计他只能捞骨头。
王轶知道附近有鲨鱼,这些家伙以被抛入海里的战死叛军尸体为生,在附近徘徊了很多天,可谁曾想到竟有如此之多。
如果时间宽裕点,他甚至能带人斩杀一批充作军粮,看那体型,每条都得有个数百斤。
但现在没空想那些,几艘大船正在拼命的放小船前去救人,只是他们也不敢深入,怕人太多把舢板打翻。
可惜他纯粹想太多,此刻船队挂着的可是明军旗帜,叛军士兵都跳海求死了,哪能再让人捞了去砍脑袋邀功?也是一阵闹腾。
“大人,船、船…”亲兵王筠同志的大呼小叫惹着正递绳子拉人上船可对方丝毫不领情的王轶一阵不满:“瞎咋呼啥,船多了去了…”
“船队!”
王筠撕心裂肺的嗷一嗓子终于让上官愕然抬头,抬眼望去,却是从视线盲区的水城另一侧赶来二三十艘挂明军旗帜的战船,其部径直驶向本方船队。
“我去,撞大运了…”王轶心下哀叹,看对方船型与己方并无多大区别,这事儿便不好办了,闹不巧处心积虑带出的船队得折在这儿,他也是一阵愤恨,你们不去追赶耿仲明船队捞功,跑这儿来干毛。
船队现身闹出的动静不光王轶等人看到,其他船只也相继发现,许是想到落他们手里绝对没好,已经有数条船停止救人准备掉头跑路了。
好个王哨官,瞬间又恢复冷静,思虑片刻后牙关咬紧,对着扳招手恶狠狠吩咐道:“传令各船不得私自行动,继续救人,顺带砍落水死人人头,咱现在是卫所军,怕个卵!”
四姑娘愣了下,随即明白他意思,却是要装出一副砍人头抢功的卫所军模样,便停了手中救人活计,快步跑向艉楼。
他这一松手不要紧,下方好不容易拉到半截的落水叛军却倒了大霉,尖叫连连中又跌回原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