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深沉熟悉的语气令聂铮神情一滞。
这是夫子玉片里，开篇的声音。
只是这个相对年轻一些，语气中难免带了些朝气。
待到聂铮看清五先生脱掉黑纱斗篷的那张脸后，整个人都傻眼了。
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便宜师父，还能是谁？！
聂铮在世人眼中，那是妥妥的歪门邪道，就连他自己也敢对收了自己为徒的夫子心生怀疑。
但是真当夫子出现在自己身前时，聂铮还是忍不住微微欠了欠身子。
不仅聂铮如此，李素瑾也是如此。
五先生很满意他们展现出来的恭敬态度，不由得微微一笑，用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不器，可还记得你在书院下山时，为师跟你说过什么？”
这怪异的举止冲淡了聂铮和李素瑾心中略带惊惧的情绪，聂铮没有开口，而是疑惑的看了看眼前这个样貌酷似夫子的年轻人。
所有在白鹿书院学习的学子，下山时夫子都会送一句话，或是提点或是点评。
当时在场的不会有第三个人，如果眼前这个人知道夫子说过什么，也许……他真就是夫子本人？
这五先生知道聂铮在想什么，嘴角微微勾起，淡定一笑。
“当初为师跟你说过，什么都拥有的淡泊并非淡泊，失去一切后的淡泊才是真淡泊，可记得？”
聂铮默默点了点头。
这句话他还跟李玄吐槽过，而两个人却是一头雾水。
毕竟“淡泊”这样的评价，都是别人评价自己，而没有自己评价自己的。
自己上一辈子家境富足，衣食无忧。
就连修行上，自己老爹老娘也会满足自己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所以自己确实瞧不上很多东西，就算有宝贝问世，自己也没有和别人争抢的想法。
毕竟……先天孕育的宝贝……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效用降低。
而人为制造的宝贝……自己可以造啊……
“……弟子一直不知此话何意，还望山长解惑。”
五先生笑意更甚：“此时还喊我山长？我已经收你为最后一名弟子了。”
“是，师尊……”
五先生满意点头：“这件事就要从你当初上山之时说起了……”
原来当初白鹿书院甄选学生的登山道，并非甄选意志坚定之人，而是甄选天性淡泊之人。
只是天下淡泊者，着实凤毛麟角。
毕竟，当真有人可以摒弃物、食、色三欲，那就代表他已经一脚踏进仙道的门槛了。
可是白鹿书院夫子之名，实在太过显赫，无数人前来求学之下，这条登山道上的幻阵，被以讹传讹，也就变成了考教意志力的体现。
“……你一路上来，云淡风轻的样子，着实令为师意外且惊喜，但是……经过为师的观察，你并非真正的淡泊，而是你生活富足，衣食无忧，这令为师……有些失望了……”
然后五先生就将聂铮在白鹿书院里的那些琐事，如数家珍一般，一一道出，甚至不少细节处，连聂铮自己都不记得。
然而这些无一例外，都在告诉聂铮，他很多东西不想争，只是因为瞧不上。
“……是以当时为师便断了收徒的意思，打算送你下山历练一番，这才有了临别的那番话……”
聂铮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这一切听起来太正常了，可是……有总显得哪里不正常。
“那师尊为何会说，失去一切后的淡泊才是真淡泊？唔……我的意思是，莫非师尊知道我会……
忽地聂铮想起，自家大师兄的神通可知身前身后事。
难道连我并不会真正死去，这也能算到？
这样的话……“失去之后”这几个字，就说得通了。
聂铮抬头扫了一眼五先生，他微微颔首，似乎很是欣慰，只听他继续说道。
“你被素瑾这孩子唤回这人世间时，为师便知道了，只是……你当时的举止仍如以往一般荒唐孟浪，似乎……似乎上一次死亡，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教训，于是乎……”
于是乎，便有了之后种种？
包括北上保定城，目睹无数百姓凄惨的死去？
聂铮的眉头，难掩厌恶的皱了皱，旋即心中一惊，想起对方在审视自己，连忙装作小孩模样。
“伦家……伦家记得你是个老头儿呀~”
稚嫩的童音一出，在场人全体石化。
李素瑾也从刚才忐忑的心情中走出，一手抚在自己的脑门上。
但是很快，李素瑾就感觉到掌心一热，是聂铮将小手塞了进去，同时聂铮内心的想法顺着掌心便传了过去。
“我觉得有诈。”
李素瑾反问：“为何？”
“十来年前，咱俩之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怎么可能有人会把那些琐碎事情全部记住？除非是刻意去记了。”
李素瑾语气幽幽：“我就都记得……”
“……哎呀你不算。”
聂铮和李素瑾两个人的交流是神识之间的，速度极快，五先生和呼延相如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倒是那五先生隐隐察觉到眼前二人的姿态似乎有所变化。
刚才的恭敬之意……消失了，至少不再那么浓重。
忽然，聂铮那稚气的童音响了起来。
“师尊为何在此？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五先生道：“魔人尽出，生灵涂炭，为师自然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
聂铮假扮可爱，小奶袋一歪：“那师尊做了些什么呢？”
这种事情换做成年人来问，自然是无礼至极，可是换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就让本就心怀鬼胎的五先生有些忐忑。
他的心智，到底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子？
五先生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为师阻止了高句丽的魔人大军挥师南下。”
聂铮忽闪着那对卡姿兰大眼睛，认真又呆萌：“怎么阻止的呢？”
“你现在应该已经不是人类之躯了吧？”
聂铮点头。
五先生继续道：“想来你应该已经了解了，魔人的特性，便是心念通达，瞬息而至，即便是数里之外，一样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思绪，这就是魔人强大的原因。”
聂铮点头。
“高句丽的定国公金叶，想来你们是认得的，为师不远万里而来，终究是迟了一步，魔人势头已成，金叶如臂使指，若不将它们之间的联系阻断，这天下苍生……”
“那师尊为了解决这个大难题，一定很辛苦吧！”
“不错，为师日思夜想，终于研究出思维避障法，使得魔人可以挣脱金叶的束缚，眼下你只是个孩童的身躯，若与强敌，你势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如此法门……可要为师教你？”
聂铮心头猛地就是一跳。
真是个老狐狸。
这等法门的学习必然让自己的心防大开，自己会毫无秘密可言，可若是反复推诿……如何能骗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