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时,高胜又闭上了眼,他眼中热泪,已沿着眼角滑落下来。
他此时是坐在床上,身子靠着白墙,但他却将头仰起朝天,用后脑勺撑在墙上,微微向后磕撞着。
他的头轻轻撞击在墙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在用这样轻微的自虐动作,缓解胸中的激愤情绪。
轻轻磕了几下,高胜才缓缓将头耷拉了下来,他似是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沉默下来。
李承乾心中愤懑不已,但他不能像高胜这般沉默,他必须要将整件事听完整。
李承乾问道:“那最后……李大魁的家人呢?其他几人呢?”
虽然明知道结局大概率是悲剧,但李承乾必须要将整件事理通顺,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判断对方的行为动机。
高胜抬起头来,望着李承乾,他没有再说话,但眼里的悲痛已说明了一切。
高胜本就是个形容枯瘦的中年汉子,他此刻做出这副悲痛表情,当真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
李承乾心中哀痛不已,他也将眼合上,静静默立了许久。
许是他的表现,也让那高胜感动了,这时候,高胜的声音又传了来:“你不必自责,我们此行是应段兄弟之邀,为的是践行游侠的职责。答应了兄弟的事情,即便是千难万险,也必当一往无前。”
听得高胜的话,李承乾心中的悲痛,渐渐化为激越的动力。
他要查明真相,替死去的人报仇。
长舒口气,李承乾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负责,我会吩咐下去,遣人照顾其余几人的妻小家人。”
高胜苦笑一声:“我们几人,如今哪还有什么家……”
他话说一半,却突然顿了住。
他的脸上,露出一阵极其惊骇的表情。
李承乾也经他提醒,猛地想了起来:“赵猛的家人!”
高胜说过,他们四人当中,只有李大魁和赵猛还有家人在凉州。
李大魁的家人,已被贼人掳了去,死在了白戎山中。
但赵猛的家人,此前应该是没有被人劫掳。
但他们一行四人去了白戎山,三人战死,只有高胜一人逃离出来。
看高胜如今的伤势,想来他当时,也是无暇顾及那赵猛的家人的。
而赵猛死在白戎山,他的身份,必然已被那季家的人知晓。
这无疑将赵猛的家人,置于危险境地了。
那伙人既然能干出绑架家人威胁游侠的举动,又焉知会不会做出追杀赵猛家人,以斩草除根的恶行呢?
高胜猛地一砸床板:“当时,赵猛见情势危急,他拼了命替我挡了刀,要我赶紧逃回长安,将消息报告给段兄弟……”
他这时已泪如雨下,连哭带嚎道:“我……我竟完全忘了,赵猛……赵猛他也有家人还留在凉州……”
像高胜这样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嚎啕大哭,实在少见,是以才格外叫人动容。
段思文也走到床边,轻轻搭了搭高胜的肩头:“高老哥,这不怪你,你当时已受了重伤,实在无暇顾及他人了……”
高胜仍是嚎啕啼哭,久久不能停息。
这时候,段思文已回过身来,他看着李承乾,眼神坚定道:“殿下,我可能要……要向殿下请辞一段时日了……”
李承乾知道他的意思,他自然是要亲自前往凉州,去探一探那赵猛的家人。
说不定,他还要带了人前去找那季家寻仇。
李承乾将头摇了摇:“这事且先不急,听我安排……”
他思虑片刻,又吩咐道:“我们先将高老哥带回我太子府,我那里有最好的大夫,能尽快替他医治好伤势。”
他又将牙一咬:“至于那赵猛的家人,以及那作孽的季家,本太子定会妥善处置。”
带着高胜回了太子府,李承乾已提前通知了马周与周掌柜两人过来。
四人在正殿大堂里坐定了,便立即商量起对策来。
段思文率先便提出,他是一定要带人前往凉州的。
此次他折损了三个弟兄,又累得他们家人,段思文有这般想法,并不为过。
而李承乾则提出,要发函送至凉州,吩咐当地官员,先去那赵猛家中探查情况。
赵猛家人的情况不明,若能及早探访,将他们保护起来,也算是为那死去的赵猛尽了份心力。
但这个办法一经提出,立时得到马周的反驳。
“殿下下函去凉州,也要走朝廷驿站,速度恐怕也并不快。”
“而且,那凉州既然能被世家选作运粮中转站,很有可能他们在当地的官府里,布有暗线。”
“若殿下发函前往官府,他们定会知晓,赵猛一行人,是殿下派去的。”
李承乾将马周的话思虑片刻,立即得出结论:“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便能推理出,我在调查卖粮一事?”
马周点了点头:“不错,这样很容易暴露咱们的行动,让他们提早做了预防,那再想查出他们的罪行,就难上加难了。”
段思文已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那你的意思是?”
马周细思片刻,对段思文道:“段兄弟,还是要你手下的游侠动手。你派一个耳聪目明之人,骑快马赶到凉州,先去探查那赵猛家人的情况。若是赵猛的家人暂时安全,便让这人提醒赵猛家人,先隐藏起来,避免遭遇毒手。”
“那……那若赵猛家人已然被掳走了呢?”段思文追问道。
“那……就要看河间郡王的了……”马周道,“河间郡王不是已被委任调查此事吗?殿下不妨托他前去营救!”
段思文微一皱眉:“那还不如我自己去救……殿下,我这就回去准备,先派人快马探查。我再带大部队随即赶到凉州,杀他个……”
“不……”李承乾摇了摇头,喝断了段思文的话。
“嗯?”段思文愣了一愣。
李承乾接着道:“你带人先去凉州,这自是没问题。但……不要急着报仇……”
“对方情况不明,你们急着报仇,只会落入敌人彀中。到时候,不但没能报得了仇,反而还要再搭性命进去……”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段思文一甩手,气鼓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