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的源头,都是因为那一支神秘的进山队伍。
那是1969年十月,据我姥爷说,那年的兴安岭,冬天来的格外的早。
刚刚十月份就已经天寒地冻,呼啸的北风裹着鹅毛大的雪花,铺天盖地地席卷来,像刀子,像冰锥,刮的人心寒,扎的人肉疼。
可是就在这种天寒地冻鬼呲牙的时候,兴安岭的屯子里,忽然来了一支队伍。
那些人全部都是正规军的打扮,一个个都扛着枪,脸上都结了一层冰碴子,透着跟死人一样的青白色。
这些人一进屯子,就急着找向导,要顶着白毛风进山。
这种时候钻老林子,就是熊瞎子也不可能活着出来,村里的老猎户自然不肯。
可是这支队伍很执着,坚持要这时候找向导进山,一刻也不耽搁。
这当口,是个脑子正常的就不会冒这个头,可是偏偏就有不正常的。
那时候我爸是屯子里的唯一的下乡知青,革命热情无比高涨。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兵,一见队伍就像见到了亲人,死活非要当这个向导。
我妈和我姥爷紧拦慢拦,可就是挡不住我爸那一颗热腾腾的红心,最后没办法,只能放任他去了。
可是我妈放心不下我爸,就也跟着去了。
姥爷是兴安岭出了名的猎人,我妈从小跟着姥爷,进了大山,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有她在,至少能保证我爸的安全。
所以,姥爷也就放任他们去了。
那天下午,两人顶着白毛风,就带着那支神秘的队伍钻了兴安岭的老林子。
那一晚上,雪下的特别大,到了后半夜,风夹着雪片从山口吹出来,就像
一只受了惊的野兽,狂吼着,怒号着。
那种天气,姥爷尽管担心,但也不敢冒雪进山。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不足周岁的我。
后来的半个月,鹅毛大雪一直没停,算是彻底把山给封了。
本来只要做三天向导的爸妈,却再也没有回来,就这么失踪在了兴安岭
的老林子里。
虽然明知道我爸妈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但是姥爷始终就没有放弃过。每年
他都会钻一次老林子,去莽莽的兴安岭,去寻找那支神秘队伍的行踪,可是每年都没有结果。
我记得姥爷去的最久的一次,是我六岁那年,姥爷整整去了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点音讯也没有。要不是村子里的乡亲照顾,我恐怕那个时候就已经饿死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姥爷也遭遇了意外的时候,他却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浑
破烂,满身的污垢,一双眼睛直愣愣地,连弯都不打,就像是从坟里钻出来的死
人一样。
姥爷回来之后,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钻过老林子了。
不到一年时间,姥爷就托朋友肇四爷,把我送到了城里读书。
那年暑假的时候,我回到姥爷那里。我莫名其妙地被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并罚我在小木屋外面跪了整整一夜。
那一晚上,风吼声,狼叫声,几乎把我这么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吓疯。
第二天姥爷就让肇四爷重新把我接了回去,并告诉我,只要他一天不死,
我就一天不能再回兴安岭一步。
我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一夜的狼嚎给我留下的太深了,
以至于每当动回去的念头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晚上的惩罚。
我就这样一个人在城市里上学,读书,直到毕业之后在肇四爷的引领下,进
了古玩圈子。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最终将身家定在北京,在潘家园开起了一个小小的古玩
铺子。
这么多年来,姥爷每个月都会托肇四爷给我带话。后来生活好了,就打电话。
但是除了我的身体,其他的一概不问。
直到有一天晚上,姥爷给我挂了一通特殊的电话——让我回老家。
那一天,带着疑惑,当夜就收拾东西回到了兴安岭。
我坐了小三十个小时的绿皮,才到了加格达奇,然后倒汽车,直到第四天,我才回到了兴安岭的那座小木屋。
五月的兴安岭没有北京那么燥热,甚至还有一丝凉意。
三十年过去了,姥爷依然固守着这么一座小木屋。我几次要接他到北京和我一起住,他都没答应。
其实姥爷的圈子并不窄,从根儿上讲,我能进古玩行,还是他拜托了朋友的照顾。不然就凭我自己,很难这么快在这个圈子里立足。
晚上姥爷给我炖了野狍子肉,喷香扑鼻。我吃的满头大汗。可是姥爷一块肉也没动,只是闷头抽烟,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他那自酿的烈酒。
我看姥爷的脸色有些不对,就问:“爷,您这次把我叫回来,有什么急事啊。”
他虽然是我姥爷,但我从小喊爷喊惯了。
姥爷盘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良久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半个拳头大小的青铜铃铛。
那个铃铛整个都被绿色的铜锈包裹着,上面隐约还能看到几个残存的文字。
我是玩古玩的,看着这个青铜铃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它是什么朝代的物件。
我用询问的眼前看向姥爷:“爷,这个是?”
姥爷端起木杯灌了一大口烈酒,随即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这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老疤头给你留下来的。”
我一听是给我留下来的,就更好奇了:“留给我的?额,老疤头是谁?”
姥爷的眼神有些迷离,好像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其实那年跟着队伍进山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老疤头。”
我一听就知道,姥爷说的那年就是我父母失踪的那年。
他继续说道:“那年冬天,我不放心你爹妈两个年轻人带队伍进山,就拜托了老疤头一起去,好有个照应。就在大雪封山一个月后的半夜,老疤头来砸我的门。我开门看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被血水浸透,和着雪,差不多都快冻成冰坨子了。”
我吃了一惊:“爷,您是说,那年进山其实是有一个人活着出来了,那我爸妈呢?”
姥爷摆摆手,示意我继续听下去:“老疤头最后进屋的时候,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那个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惊骇之下,我知道他的衣服里肯定是藏了什么东西。可是衣服已经浸了雪已经粘到一起了,我只能用剪刀把衣服豁开。可是豁开之后我看到的那副场景——”
说到这里,姥爷双手捂着脸,仿佛不胜其寒:“老疤头的肚子上,是一条长长的豁口,那长度其实已经把他开膛破肚了。他竟然用冰碴子带着山里的老草,一针针给缝了起来。”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老疤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做到这样的事情。
说到这,姥爷仰头猛地又灌了整整一杯子烈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激动的情绪才缓和下来,继续说道:“开始我以为他是受了伤,看他那眼神和动作,才知道,他竟然是亲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我按照他的吩咐,一剪刀一剪刀的把他肚子上的老草剪开,才从里面抠出了这个。”
我耸了耸肩膀,感觉一阵阵的寒意袭上心头:“老疤头究竟有没有说他带回这个青铜铃铛,究竟有什么含义。”
姥爷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把青铜铃铛取出来之后,老疤头好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只重重地在我手里按了一下,就走了。直到今天我都好奇,他们在山里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老疤头搞成了这样,就为带回一个青铜铃铛,他又为什么非得豁出命去破开自己的肚子呢。”
此刻我端着青铜铃铛的手,不禁有些微微颤抖。没想到这上面还承载着这么一个血腥的故事。
整整一支队伍进去,只出来老疤头一个人,而且还为运这只铃铛送了命,它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仔细端详这只铃铛。
可是看来看去,除了上面的文字我不认识之外,其他的毫无出奇。
姥爷幽幽说道:“别看了,这只铃铛我已经看了快三十年了,上面的每个纹路我都刻在脑子里了,也没看出个啥结果。”
我脑子里念头忽然一闪,问道:“爷,我六岁那年你进山,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好像就是那次回来之后,才打定主意把我送走的。”
姥爷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回答说:“那件事和你爸妈的失踪没有啥关系,就不用说了。”
我知道他这话是在敷衍我,不过依姥爷的脾气,他既然不想说,那我拿他没有办法。于是话锋一转,又问道:“爷,你不是说永远都不许我回来了,怎么改主意了。”
姥爷说:“那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
姥爷犹犹豫豫的,有种既想说,但有不太确定的感觉:“小山子,这阵子我总感觉他们好像又回来了。”
我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其实从我小时听姥爷讲这段往事,我就已经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我爸妈了,他们指定是埋在大兴安岭的哪个角落里了。
可是现在让姥爷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是一惊,竟然后感觉一阵一阵的滚烫。
“爷,您说这话不是再骗我吧,他们真的回来了!”我腾地一下从炕上跳了起来,有些激动。
姥爷猛地闷得一口烈酒:“不一定是你爹娘,但一定是他们。”
说到他们两个字的时候,姥爷的声音放的很低,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即使是在五月天,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面透出的那股森森的寒意。
“小山子,其实我一直没敢告诉你,那年那些当兵的一来,我就觉得不对,他们身上的军装很破旧,就像是刚打完仗回来的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冷冰冰的,就像——”
姥爷顿了顿,皱着眉头,好像在苦苦地思索着:“就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还有他们身上的那股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几天我出门,好像又闻到那股味道了。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又回来了。”
说到最后,姥爷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我知道这三十年来,他一直在为这件事自责,现在忽然又有了那支神秘队伍的消息,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我和姥爷默然了良久,直到他抽完一袋烟,才说:“明天你就去趟辽阳,去找肇四爷,让他参详参详这个青铜铃铛的出处。”
这个肇四爷实际上姓爱新觉罗,是早年满清的皇族后裔,后来改了肇姓。
他是我们这地头的古玩大家,也是姥爷的忘年交,据说早年间姥爷曾救过他的命。
我虽然常年在四九城混日子,但论情分,我得管肇四爷叫师父。我能进这个古玩圈子,全都拜他照顾。
我和姥爷一夜无话,第二天一赶早,我就赶去辽阳。
来到肇四爷的店面,找到伙计一问,才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肇四爷这几天“出差”,回来的话还要等两天。
肇四爷是个玩古玩的,所谓出差,其实就是外面出了新货,他去瞧货去了。
我一听是这样,就索性在店里坐等他回来。
伙计知道我跟肇四爷的关系,所以就没拦我。
快到中午的时候,就见一老头一圈一圈的围着店铺打转,鬼鬼祟祟的,还时不时的朝里看一眼。
我一出门,那老头就躲的远远的。
我心说这老头不像好人啊,我算肇四爷的半个徒弟,遇到这事不能坐视不理啊,于是冲他一招手:“老头,你过来。”
老头左右望了望,才知道我是在叫他,提防着一步步蹭了过来,:“你叫我干啥?”
“干啥,你溜溜达达的在这儿干嘛呢。”
老头抬头瞟了我一眼:“你这店是卖文物的?”
我把嘴一撇:“啊呸,你才是卖文物的,这叫古玩懂吗,卖文物那是犯法的。”我心说这老头不是警察的卧底吧,那他们也太不开眼了,怎么找了这么一货。
老头被我一骂,有些怯懦:“我有东西,你们要不要。”
老头的目光有些游离,我看的出来,他这种怯懦不是发自本性,他那黑豆一样的眼睛里面,透着一股精明。
我大手一挥:“不要不要,趁早给我走人。”
说着话就往外撵人。
老头一边走一边说:“老板老板,你别着急啊,黑匣子盘刹,扯古扯古。”
我一听这话就是一个激灵,这是关外文物倒卖圈子里的黑话,意思是有刚出土的好东西,要不要。
关外虽然不同于北京城,三朝古都,玩古玩的,倒文物的遍地都是。
但这里毕竟有几个关外王朝兴盛过,文物古墓,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够形成一个圈子。
我上下打量着这个人,看他这一身打扮,土了吧唧的,不像是能掏出好货的人啊,就是下地掏洞的黑瞎子(偷坟掘墓的盗墓贼)也不打扮成这样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