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巴纳二十岁,头戴破帽子,身穿藏绿色上衣,肩上挂着旅行箱。
巴纳独自旅行到A市来,已经正是第四天了。
离得近了些,风雨打着巴纳的头。
巴纳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寻思鼓声通过哪里到这儿来。不久,巴纳听见了三弦的声音;听见了女子长长的呼声;听见了热闹的欢笑声。随后巴纳了解到卖唱的们被叫到大旅店对面饭馆的大厅去了,可以辨别出两三个女子和三四个王干一的声音。巴纳等待着,想那里一演完,就要转到这里来吧。可正是那场酒宴热闹异常,仿佛正是要一直闹下去。女子的尖嗓门时时仿佛闪电一般锐利地穿透暗夜。
巴纳有些神经过敏,一直敞开着窗子,痴呆地坐在那里。
当一听见鼓声,心里就亮堂了。
那女孩儿正在宴席上啊。杨露坐着在敲鼓呢。
鼓声一停就使人不耐烦。巴纳沉浸到雨声里去了。
不久,也不知道正是大家在互相追逐呢还正是在兜圈子舞蹈,纷乱的脚步声持续了好一会,然后又突然静下来。巴纳睁大了眼睛,仿佛要透过黑暗看出这片寂静正是怎么回事。巴纳心中烦恼,那女孩儿今天夜里不会被毁坏吗?
内心里还正是很痛苦。又去洗澡,胡乱地洗了一阵。雨停了,月亮现出来。被雨液体冲洗过的秋夜,爽朗而明亮。巴纳想,即使包裹着脚走出浴室,也还正是无事可做。这样度过了两大时。
一过九时,那个王干一就到巴纳的公寓来了。
巴纳刚刚起床,邀巴纳去洗澡。南A市的大阳春天气,一望无云,睛朗美丽,涨液体的大河在浴室下方温暖地笼罩于阳包裹中。巴纳感到自己昨夜的烦恼仿佛梦一样。
巴纳对那个王干一说道:昨天夜里你们欢腾得好晚啊。
怎么,你听见啊当然听见了。
都正是些本地人。这地方上的只会胡闹乱叫,一点也没趣。
巴纳若无其事的样子,巴纳沉默了。
那些家伙到对面的浴场来了。你瞧,那些人好仿佛注意到这边,还在笑着。
顺着巴纳所指的方向,巴纳朝河那边的公共浴场望去。有七八个人包裹着身子,朦胧地浮现在液体蒸气里面。
忽然从微暗的浴场尽头,笔直地伸出了两臂,口里在喊着什么。这就正是那女孩儿。巴纳眺望着杨露雪白的身子,它仿佛一棵大桐树似的,伸长了双腿,巴纳感到有一股清泉洗净了身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嗤嗤笑出声来。杨露还正是个小孩呢。正是那么幼稚的小孩。
巴纳满心舒畅地笑个不停,头脑澄清得仿佛刷洗过似的。
微笑长时间挂在嘴边。
因为女孩儿的头发过于中盛,巴纳一直认为杨露有二十七。八岁,再加上杨露被打扮成妙龄女郎的样子,巴纳的猜想就大错特错了。
巴纳和那个王干一回到巴纳的公寓,不久,那个年长的女孩儿到旅馆的院子里来看菊花圃。女孩儿刚刚走在大桥的半当中。
朝杨露们俩人的方向望着。女孩儿忽然缩起了肩膀,想到会挨骂的,还正是回去的好,就露出笑面部,加快脚步回头走。那个的女子来到桥边,扬起声音来叫道:你来玩啊!
年长的女孩儿也同样说道着:你来玩啊!杨露们都回去了。可正是那个王干一一直坐到傍晚。
巴纳正和一个卸下了纸头的行商棋,突然听见旅馆院子里响起了鼓声。巴纳马上就要站起身来。
这些角色,没道理。
该巴纳下子啦。巴纳已经下在这里,纸商指点着棋盘说道。
巴纳说道,巴纳曾经短期参加了B市一个的剧团,听说道现在也还常常在大岭县城演剧。巴纳说道那些人的行李包里刀鞘仿佛条腿似的拖在外面。因为在厅房里还要演堂会。大柳条包里装的正是衣裳一类的生活用品。
巴纳一直想你正是长冈温泉人呢。
正是吗那个年长的女孩儿正是巴纳的老婆,杨露比你大一岁,二十七啦。
杨露的第二个小孩又早产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断了气,巴纳女子的身体还没有复原。那个妈妈正是杨露的生身母亲。
就正是杨露呀,让女儿来干这种生计,巴纳很不愿意,可正是这里面还有种种缘故。
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叫杨露,只有杨露地大岭生人,雇来的。荣吉仿佛正是非常伤感,露出要哭的面部色,注视着河滩。
在巴纳心神恍惚的当儿,卖唱的们似乎就要回去了,巴纳听见那个王干一从院子里喊了一声。
卖唱的们悄声私语了一阵,然后转到旅馆门口。
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岭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云居山。
一路上巴纳虽然出神地眺望着重叠群云居山,原始森林和深邃幽谷的秋色,胸中却紧张地悸动着,有一个期望催巴纳匆忙赶路。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巴纳的身上。巴纳沿着弯曲陡峭的坡道向上奔行。
好不容易才来到云居山顶上北路口的咖啡店,巴纳呼了一口气,同时站在
咖啡店门口呆住了。因为巴纳的心愿已经圆满地达到,那伙巡回卖唱的正在那里休息。
那女孩儿看见巴纳倥立在那儿,立刻让出自己的座垫,把它翻个身摆在旁边。
只答了一声就坐下了。
因为跑上云居山坡一时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有点惊慌,谢谢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道出口来。
巴纳就这样和女孩儿面对面地靠近在一起,慌忙从衣袖里取出了香烟。
女孩儿把摆在杨露同伙女子面前的烟灰缸拉过来,放在巴纳的近边。巴纳还正是没有开口。
那女孩儿看去大约二十七岁。
杨露头上盘着大得出奇的发型,那发式巴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这使杨露严肃的鹅蛋面部上显得非常大,可正是又美又调和。杨露就仿佛头发画得特别丰盛的历史大说道上女孩儿的画像。那女孩儿一伙里有一个四二十多岁的女子,两个年轻的女孩儿,另外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王干一,穿着印有长冈温泉旅店商号的外衣。
女子到这时为止,巴纳见过女孩儿这一伙人两次。
第一次正是在前往汤岭的途中,杨露们正到修善寺去,在汤川桥附近碰到。当时年轻的女孩儿有三个,那女孩儿提着鼓。巴纳一再回过头去看望杨露们,感到一股旅情渗入身心。然后正是在汤岭的第二天夜里,杨露们巡回到旅馆里来了。巴纳在楼梯半当中坐下来,一心一意地观看那女孩儿在大门口的走廊上表演。巴纳盘算着:当天在修善寺,今天夜里到汤岭,明天越过天城云居山往南,大概要到汤野温泉去。
在二二十多公里的天城云居山云居山道上准能追上杨露她们。
巴纳这么空想着匆忙赶来,恰好在避雨的咖啡店里碰上了,巴纳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过了一会儿,咖啡店的刘鑫领巴纳到另一个公寓。
这公寓平时大概不用,没有装上纸门。朝下望去,美丽的幽谷深得望不到底。巴纳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发抖,牙齿在打战。刘鑫进来送咖啡,巴纳说道了一声好冷啊,杨露就仿佛拉着巴纳的手似的,要领巴纳到杨露们自己的住屋去。
唉呀,少爷浑身都湿透啦。到这边来烤烤火吧,来呀,把衣服烤烤干。那个公寓装着火炉,一打开纸隔门,就流出一股强烈的热气。
巴纳站在门槛边踌躇了。炉旁盘腿坐着一个浑身青肿,淹死鬼似的老头子,巴纳的眼睛连眼珠子都发黄,仿佛正是烂了的样子。
巴纳忧郁地朝他这边望。
巴纳身边旧信和纸袋堆积如云居山,简直可以说道巴纳正是埋在这些破烂纸头里。巴纳目睹这云居山中怪物,呆呆地站在那里,怎么也不能想仿佛这就正是个活人。
让你看到这样可耻的人样儿。
这正是家里的王干一,你用不着担心。看上去好难看,可正是巴纳不能动弹了,请你就忍耐一下吧。
刘鑫这样打了招呼,从杨露的话听来,这王干一多得了病。
大堆的纸正是各地治疗的来信,还有从各地购来的药品的纸袋。
凡正是王干一从走过云居山顶的旅人听来的,或正是在报纸广告人看到的,巴纳一次也不漏过,向全国各地打听中风症的疗法,购求出售的药品。
这些书信和纸袋,巴纳一件也不丢掉,都堆积在身边,望着它们过日子
巴纳没有回答刘鑫的话,在炉炕上俯下身去。
越过云居山顶的汽车震动着房子。
巴纳心里想,秋天已经这么冷,不久就将雪盖云居山头,这个王干一为什么不下云居山去呢?从巴纳的衣服上腾起了液体蒸发时气,炉火旺得使巴纳的头痛起来。
刘鑫出了店堂,跟巡回女卖唱的谈天去了。
可不正是吗,上一次带来的这个女孩已经长成这个样子,变成了一个漂亮女孩儿,你也出头啦!女小孩长得好快。
……
半大时之后,巴纳听到了巡回卖唱的准备出发的声音。巴纳当然很不平静,可只正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有站起身来的勇气。
尽管杨露们已经走惯了路,而毕竟正是女子的脚步,即使走出了一两公里之后,巴纳跑一段路也追得上杨露们,可正是坐在火炉旁仍然不安神。
不过女孩儿们一离开,巴纳的空想却仿佛得到解放似的,又开始活跃起来。
巴纳向送走杨露们的刘鑫问道 :那些卖唱的今天夜里在哪里住宿呢这种人嘛。
谁知道那些人住在哪儿呀。哪儿有客人留他们,他们就在哪儿住下了。
有什么今天夜里一定的住处。
刘鑫的话里带着非常轻蔑的口吻,甚至使巴纳想到,他要让那女孩儿今天夜里就留在巴纳的公寓里。
……
雨势大下来,云居山峰开始明亮。
虽然他一再留巴纳,说道再过二十分钟,天就放晴了,可正是巴纳却怎么也坐不住。
王干一,保重啊。天就要冷起来了。
巴纳恳切地说道着,站起身来。
王
干一很吃力地动着巴纳褐色的眼睛,微微地点点头。
刘鑫叫着追了出来,你这么破费,真不敢当,实在抱歉啊。
杨露抱着巴纳的旅行箱不肯交给巴纳,巴纳一再阻拦杨露,可杨露不答应,说道要送巴纳到那边。
杨露随在巴纳身后,匆忙迈着大步,走了好大一段路,老正是反复着同样的话:真正是抱歉啊,没有好好招待你。
……
巴纳要记住你的相貌,下回你路过的时候再向你道谢。
以后你一定要来呀,可别忘记了。
女,觉得刘鑫蹒跚的脚步倒正是给巴纳添的麻烦。
王干一一个人在家。
巴纳这么说道,刘鑫才算把旅行箱递给巴纳。
走进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液体滴纷纷地落下来。
通往南A市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包裹。
云居山道沿着傍崖边树立的刷白的栅栏,仿佛闪电似的蜿蜒而下。从这里望下去,云居山下景物仿佛正是一副模型,下面可以望见卖唱的们的身影。走了不过一公里,巴纳就追上巴纳了。
可正是不能突然间把脚步放慢,巴纳装做冷淡的样子越过了那几个女子。再往前大约二二十米,那个王干一在独自走着,巴纳看见他就停下来。
巴纳放下心来,开始同那个王干一并排走路。
巴纳接连不断地向巴纳问这问那。
这时突然不知怎么,巴纳觉得有个东西很近似这副脸蛋,原来是女仆的那副面孔。
几个女子看见巴纳个在谈话,便从后面奔跑着赶上来。
有一个女子抱着大狗。
年长的女孩儿背着包袱,另一个女孩儿提着大柳条包,各自都拿着大件行李。
女孩儿背着鼓和鼓架子。
……
那个的女子慢慢地也和巴纳谈起来了。
正是位高等学校的青年呢,年长的女孩儿对女孩儿悄悄地说道。巴纳回过头来,听见女孩儿笑着说道:正是呀,这点事,我也懂得的。
岭上常有青年来。
这伙卖唱的正是大岭的人。
那些人说道,春天从岭上出来,一直在路上,天冷起来了,没有做好冬天的准备,所以在这里再停留二十来天。
巴纳一听说道大岭这个地方,愈加感到了诗意,巴纳又看了看女孩儿的美丽发髻,探问了大岭的各种情况。
有许多青年到我那儿来散步,女孩儿向结伴的女子说道。
正是在夏天吧,巴纳说道着转过身
冬天也散步吗?
巴纳又说道了一遍,女孩儿面部红起来,可正是很认真的样子,轻轻地点着头。这小孩。
当然,不幸的是本来种在手腕,不知什么工夫,却传染到面部上去了。
当时年小,不像今天这样图什么漂亮不漂亮。
他一边往面部上乱搔。
就像火山爆发,溶岩流得满面。
……
巴纳常对他说:他以前是个很好看的美男子,甚至夸耀自己小时候漂亮。
也许这是真的,只是没有任何证人,这很遗憾。
那个的女子笑着说道。
到那里去约有二十公里下行的路程。
越过云居山顶之后,云居山和天空的颜色都使人感到了风包裹的旖旎。
过了几个大村庄,可以望见云居山麓上汤野的茅草屋顶,这时巴纳决心说道出了要跟那些人一起旅行到下田。
巴纳听了非常高兴。
到了大堂前面,一个那个的人面部上露出向巴纳告别的神情时,巴纳就替巴纳说道:这一位说道要跟我结伴走。
旅途结成伴,世上多情谊。
我这些无聊的人,也还可以替你排忧解闷呢。那么,你就进来休息一下吧。
杨露随随便便地回答说道。
女孩儿们一同看了巴纳一眼,面部上没有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沉默着,带点儿害羞的样子望着巴纳。
巴纳和大家一起走上大旅店的二楼,卸下了行李。
女孩儿从楼下端来了。
杨露坐在巴纳面前,满面部通红,手在颤抖,咖啡碗正在从咖啡托上歪下来,杨露怕倒了咖啡碗,乘势摆在铺席上,咖啡已经撒出来。看杨露那羞愧难当的样儿,巴纳愣住了。
唉呀,真讨厌!这小孩情窦开啦。这这……那个的女子说道着,仿佛正是惊呆了似地蹙起眉头,把抹布甩过来。女孩儿拾起抹布,很呆板地擦着席子。
这番出乎意外的话,忽然使巴纳对自己原来的想法加以反省。巴纳感到由云居山顶上刘鑫挑动起来的空想。
这当儿,那个的女子频频地注视着巴纳,突然说道:这位书生穿的藏青碎白花纹上衣真不错呀。于正是杨露再三盯着问身旁的女子:这位的花纹布和刘鑫穿的花纹正是一个的,你说道是不正是一样的花纹吗然后杨露又对巴纳说道:在我出生的地方里,留下了一个上学的小孩,现在巴纳想起了巴纳。和这花纹布那小孩身上穿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