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好地帮助丁蓉的伤势恢复,宋君鸿一行人干脆在吉平城里多待了六日,等到丁蓉的伤口基本都开始加疤时,一行人才又重新策马上路。
三月十七,他们终于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宋朝淮南东路的首府所在地——扬州。
尽管此时还只是走在城郊的荒野之上,但已是春回江南,绿起淮扬了。
舒目望去,路旁已经有一丛丛的春草开始萌发,沐浴着清新的阳光和雨露,体现着生命蓬勃的生机。唯一遗憾的是,路上行人却是不多,使的这一切于一片翠色中却又透出一股子春寒。菊子娘挑开马车的车帘向外看了一阵,叹息着说道:“此时的临安,大概已是城郊外踏春的游人如织了吧?”
丁蓉也曾在临安城待过,她想了想临安春来时的盛况,接口说道:“婶子说的不错,此时的临安,应正在富态悠悠的大好时间,有客商们南来北往的贩货不断进出,有各地进京办事的官员络绎不绝而来,更有那善男信女们出城去寺庙中烧香拜佛,有孩子在追逐着的风筝,湖边的婀娜的柳条下,才子佳人们的风流佳话无时无刻的不在上演着。”
宋君鸿目光迷离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春色,叹道:“可惜了,天下的春色本无二致,可惜在一场兵祸之下,这里却是繁华曲寂、静水流深了。”
宋君鸿的叹息是有原因的,扬州,原本是并不输于临安城的繁华所在。大宋立国的头一两百年间,淮南东、西两路曾是天下间极富裕的所在。宋代除了“与士大夫共天下”这种尊儒重文的国策外,对民间商业活动的管制也是极为宽松,各类民间经济在此时得到高速发展,这才造成了大宋朝富名远扬的时代特点。而在这种风气下,淮南东路的扬州和楚州等主要城市更是一举成为唐朝之后的新兴商业中心,成为富裕的代名词。在北宋之时,淮南东路发展水平处于全国各路的前列,可以说是宋廷赋税、食货重要来源。
靖康之耻后,宋庭于建炎年间被迫南迁,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二次衣冠南渡。与上一次一样,都是在异族入侵的战火下而悲怆大迁移。此时,淮南两路建制仍在,但因其慢慢转变成为了宋金交战的主战场之一,对于江淮地区的经济在战争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几经争战,无数男儿的鲜血洒下落不明后,淮河成为北方的金和南方的南宋的边界线。
辛弃疾的词中曾有“烽火扬州路”之句,可见此地在近五六十年间战争的频繁。
如今,大量的家园在战争中被毁弃,此时尽管春回人间,但又有多少家庭能重归平安与详和呢?
只有石榴还小,一心中念着玩耍,在旁边想插话而不可能,急得抓耳挠腮,好半天才问道:“哥,哥,咱们接下来就是非曲直住在这扬州城里吗?”
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是不一定的事情。我们是被朝廷借调来练兵的,所以不一定能留在扬州,很可能还会再下派到其他军州去领兵。”
孙狗子在旁边插了句嘴:“头儿,你说我们接下来会被分到哪个军州去?”
宋君鸿笑道:“这我又哪里能知道。”
大宋的淮南东路本包括十个州:扬州,楚州,真州,通州,泗州,海州,泰州,滁州,亳州,宿州;二十年前亳州,宿州被撤销,改涟水为安东州,扬、楚、海、泰、泗、滁、真、通八州仍然沿用,但是疆界略有微调,如将自唐属于扬州的天长划入了宋金前线泗州。其范围基本继承了唐代的淮南道的东部,大致包括后世的江苏中部和安徽的中东部区域。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重要的军事重镇:天长军、淮阳军和高邮军。
如今,这十二个军州,都有可能成为宋君鸿等人接下来的任职之地。
种依尚叹道:“咱们兄弟几人从在捧日军中时便在一个马勺中搅饭汤吃,并肩进退、生死相依。这一路上又共同走来,却不知进了扬州城后,会如何分派我们的职务,咱们兄弟,可能会要分开了。”
宋君鸿笑道:“哥哥莫要担心,反正同在淮南,大不了以后每个休沐日,咱们兄弟便者同时纵马数百里,聚于一处吃酒。”说罢他拿马鞭往身后一指说道:“如李大狗、孙狗子这几个,你只要放出请人吃酒的风声去,他们飞也会飞到你的身边去的。”
众人闻声无不哈哈大笑。
虽然心里都明知不可能真的在休沐日时纵马百里去喝碗酒,但众人都是军中兄弟,自有股子豪迈慷慨之气。此时些许抑郁气息一扫而空,众人一起快马加鞭,奔向了扬州城去。
经过扬州城门时,宋君鸿等人交验完凭证和鱼符,便先找驿馆中安置了丁蓉和家眷们后,几名军官便直往宣抚使司衙门的所在而去了。
此时,淮南东路的宣抚使鲁如惠还滞留临安未归,则淮南东路的一切军政大事,皆由副使主持。宋君鸿等人不敢轻忽,一进副使就立刻昂首挺胸、军资标准的站作一列,宋君鸿一声高喝:“行礼!”
十一人一起横臂当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原捧日军领导,奉命调任淮南东路,特来报道!”
声若洪钟,人如龙虎。
那副使脱口赞道:“好,果然不愧是我大宋捧日军中出来的精锐啊。”
宋君鸿等人心下微微得意。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要来,就让人们看出他们的气势来。
那位副使特意向宋君鸿和种依尚瞄了两眼,感慨道:“此次我淮南东路从京中各禁军中借调军官一两六十名,大多数皆是校尉军官。能以将军勋阶而调来练兵的,便是只有两位了。还望你们以后要矢勤矢勇,为我淮南东路的诸军作出表率来。”
宋君鸿和种依尚同时上前一步,再次行礼唱了声“喏!”
此时那副使又对一名身穿大红将军袍服,头戴四翅熘金盔、年约四十余岁、坐在他下首的男子问道:“青夫,这几个人你看如何?”
那名将军只是笑了笑:“是美玉还是顽石,尚待来日考究一番。”
副使指着那人对宋君鸿等人说道:“此人便是我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高云高将军,你们今后的职位,便归他按排吧。”
经略使和招讨使、招抚使、镇抚使等,皆是大宋地方一路的高官,只是各有职司,并皆受宣抚使总领辖制罢了。其中经略使是重要的军事统帅,多以节度使兼任,也算是重职。
于是宋君鸿一行人又再次向高云行了个礼。
高云却只是随后回了个礼,然后说道:“把你们的个人履历卷宗都留下,今天你们就先都回驿馆去吧。至于你们的具体职务任命,等两天后到我经略使司衙门去问取吧。”
宋君鸿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末将等领命!”然后便退了出去。
既然职位未定,众人也无所事事,所以干脆在扬州城里先转一下。
宋君鸿在街上正走着,却见一名老妇人高声地叫卖着:“双麻酥饼、双麻酥饼,扬州特色小吃,吃完就忘不了。”
“大娘,给我来几张。”宋君鸿摸出几十文钱递了过去。
拎着小吃刚回驿馆,宋君鸿扯开嗓子喊了声:“石榴,有吃的喽。”妹妹石榴闻声就窜了出来,美滋滋的接过来开始大嚼起来。
“慢点吃,别吃的满脸都是。”宋君鸿爱昵的帮妹妹把嘴边沾的双麻酥饼粒给擦掉,不知什么时侯开始,他已经彻底地接受了这个时代的这个家庭。在这个多艰的时代里,只有这个家庭一直在无私的爱着自己,支持着自己。所以,就算他有一颗铁石的心,也早给融化了。她们就是他的家人,宋君鸿发誓要保护她们。尤其是在宋大柱死后,他对菊子娘和石榴的感情却越发的浓厚起来。
“娘呢?”宋君鸿问。
“嗯,在陪蓉姐姐聊天。”石榴满嘴双麻酥饼,说话含糊不清。
“慢点吃,别噎着。”宋君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丁蓉的屋子。尽管之前听说丁蓉仍可能存活于人世时,他很想找到丁蓉。但现在两人终于在一起时,他却有点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始终感觉有点愧对这个姑娘。丁蓉为他吃了太多的苦,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感动。
丁蓉的一腔真情,是宝贵的。更难得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年,丁蓉都仍然没有丝毫的气馁和变心。这让宋君鸿在这一片纷乱和飘零的时代中感到难得的一丝安全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像丁蓉这种女子,从小一起长大,是最熟悉,也是最亲切的。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丁蓉这种女子,是可贵,也可敬的。
可是,宋君鸿一直想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爱她吗?
经历了这么久、这么多后,宋君鸿发现当面对丁蓉时,他曾冷酷的心也会变的很柔软。那他是对丁蓉有感觉喽?可他又倒底爱丁蓉有多深呢?
宋君鸿不知道答案,这让宋君鸿感到很迷惘,又很害怕。幸福离他那么近,可他却就是不敢去触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