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起伏跌宕,疑虑繁复重重,脚下更是不停,也不顾冰寒刺骨的积水,勐提一口气,一个旱地拔葱,足尖一点,人直直蹿出几丈。
前方渐渐明亮起来,似是不远处正亮着一处光源。
久行黑暗,乍见光明,他哪里还不心喜如狂。当下步履更疾,几下窜到前方的拐角处,借着光线这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个高足丈许、宽逾数尺的大甬道。
壁由一种罕见的青岩被刀剑之类的工具噼削而成,想是时日太久,这些噼痕已变得模煳了。但是凿痕或平或凹,参差不齐,显然是刀剑的杰作。
地面亦是一般凸凹,湿气十足,但奇怪地是竟没有了冰水浸足的感觉,他一看之下顿时明了,原来地势在不断抬高,水流不断下走,到得这儿,水已浅至足底了。
他深吸了口气,抬眼望了下前方紧闭的大门,门缘开了个圆孔,光线便是从那里射出的。滴水声渐渐清晰,仔细听下,原来竟也是传至门内。
近了,才发现门是由一种深灰色的暗石刻成,门缘处留有一拇指大小的圆孔,石门无槛,有水流从底流出。
姬远昌将脸贴在石门上,右眼恰附在孔上,向内瞧去,只能见门里左右壁上各燃着一支火炬,别无他物。
这样他反倒安心下来,至少刻下并没有什么危险,他用手推了推石门,本拟要试试石门的重量,只用了半成功力,未想石门“喀”地一声便已打开,倒差点让他力道失衡而跌倒。
他心下一震,石门至少宽逾两尺,又高过人顶,怎会如此轻易便开了?
心下正奇时,忽听一阵阵笛音婉转轻灵、慢飘入耳。
姬远昌乃江湖公认的“四君子”之一,对萧笛弥音、丝竹弹唱最是情深,并自负“丝竹第一,剑术第二”。
他生平听下的萧笛音律不下百首,但像这般声调起扬无羁,忽如万马奔腾,浪涛起涌,雄浑势大,直若飞瀑流波,声势浩天,宛如瀚海潮涌,气势如虹;忽又低嚣弥转,蚊蚋附耳,轻快平直,却又钻心刺肺,深深摄魄,更加微而振腑,细而深进,只听得心忽震忽刺,五脏翻腾。
他心下大骇,知是笛音有异,急运功抵挡。
饶是他自负十年磨砺,内功小成,亦仍阻不住笛声的一波波冲击,待得盏茶时分,笛音忽地改做悠长深沉,直如江河长作,挂瀑不歇,悠悠沉钟,长长龙吟,直叫人魂为之夺、魄为之摄。
轻扬弥音已成了他思虑的全部,他的神智再不由自己,被笛音牵引着一步步向甬道的末端移进。
“昌儿,”就在他魂魄被笛音扬至巅峰的时候,一声熟悉的清喝震醒了他。入眼正是魏照元和董日瑄。
乍见恩师,他本能地喜叫道:“师傅,董伯父。”但又见二人不能动弹,才发现两人的身子给一种不知名的树藤缠着,他一惊上前道:“师傅,你们这是——”
话未说完,蓦听魏照元喝道:“别乱动,”头一歪,冷笑道:“阁下好阴损的一招啊。布下这等陷阱,等着我们来跳,哼,像阁下这般人物,想必在江湖中名望不小,至少也该报上个万儿,莫让我们几个做冤死鬼吧?”
姬远昌听了半响方才知师傅是和别人说话,扭头瞧去,这才发现立在身侧不远的一黑衣少妇。
但见此女清丽脱俗,双眼却冷鸷无比,彷佛天下人在她眼中只若粪土野畜,毫无价值。她左手横着一晶莹透亮的长笛,定是那吹笛引自己来的人。
那少妇冷眼瞟了下魏照元,忽利刃般紧盯着姬远昌,道:“你不是叶孤鸿,叶孤鸿在哪?”
姬远昌心忖原来你是寻叶孤鸿晦气来着,未想我们几人做了替死鬼,口中当然不会这么说,苦笑几声,方才哭丧着脸道:“夫人好一个笛赋吟,姬某领教了。只是那叶孤鸿行踪漂浮,如浪浮萍,居无定所,眼下实不知已遨游何方去了。”
“哼,”少妇冷笑道:“如浪浮萍,遨游四方,”她的眼神忽地变得诡异谲诈,嘴角斜撇,轻蔑地道:“他有这么绝尘脱俗吗?哼,且看他如何作蝼蚁之挣,能逃出老身的手心。哼,是让本宫动手还是你自封穴道?”最后一句话显是对姬远昌说的。
姬远昌苦笑道:“唉!让姬某怎生说好呢?好歹姬某也是江湖‘四公子’之一,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就这般毫无抵抗,束手就擒。这——呵,恐怕不是很妥吧?”
那少妇像是首次看到他般,眼中惊异乍现,忽又转冷,道:“你当真不怕死?竟敢如此同本宫说话?”
“这个嘛?”姬远昌点了点头,正经地道:“生者,父母所寄,是为孝。草木有生而无知,吾也心痛;途亡求存,是故成而嚣嚣,败也尧尧。”
“死有何好?一了白了暂且不说,生前憾事未能完成,身在地下,又岂能静心?况且异域之分,水土之异,尚且不谈,怕得是死后连去向都不知晓。这种闹心迷茫之事,谁人堪做?”
“不怕死,凡人哪有不怕死的?即便是英雄伟人在遇上死神时也未必心平气和。姬某一介凡俗,自不必说,难道姑娘竟不怕死吗?”
那少妇未料到对方口齿恁地犀利,自己只一句话就引来了他的滔滔大论,心中气结,口中寒气愈盛道:“哼,小子好漂亮的嘴,但却是个口蜜腹剑之辈,空有一副皮囊,竟是一个龌龊不孝之子。”
“你说谁不孝?”姬远昌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以怨报德、奸佞不孝、忘恩负义的小人,闻言怎不气愤。
那少妇见占了上风,紧声冷笑道:“哼,眼见自己的师傅被困于此,你竟仍有这般好心情在此说笑,岂非不孝至极?”
姬远昌直直地盯着她,半响,方才“哈哈”笑道:“夫人是否怕了姬某了?”
“怕你?”那少妇蓦地仰天长笑道:“小子有这种想法,听起来也不错。怎么?瞧你这般无所畏惧,难不成还有什么希冀?你是否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
姬远昌眼见强如师傅二人寄意被擒,心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况且她手上的那支笛似又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魔力,与她强拼实为不智之举。眼下三人已被困于此,眼见凭己之力是冲不出去了,只有等外援了。
人人都道叶孤鸿是个奇迹,说不准他还真能寻到此处,将自己三人解救出去,现下应首先稳住她,心中这样想着,口中自然地笑道:“夫人愈是这样说,就愈说明夫人怕见我。哈!”
那少妇见对方嘴角逸出几丝笑容,脸上自信的表情显非伪装,不禁冷而奇道:“哼,本宫怕你?是吗?你倒说说本宫怕你什么?”
“怕爱上我,哈,姬某生平最讨女人欢喜,夫人怕也不例外”姬远昌嘴角笑意逐渐绽放,迅速扩向整个脸庞。
那少妇实未见过像他这般厚脸皮的,俏脸没来由地一红,叱道:“找死。”袍袖一挥,一股劲风夹着一根银针忽地向他脸面刺去。
魏照元看得真切,急叫道:“昌儿快躲,这是‘碧银针’。”
针名碧银,果真锡白透明,又隐含青碧微黛,银亮泛光。
碧银针夹杂着一股奇风衣奇迅无比的速度飞射刺来,一经着体,定能让他的左右脸颊来个对穿,姬远昌不敢大意,身子蓦地左旋,头疾后仰,只觉银针贴着脸颊疾划而过,竟刮得面首火辣辣生痛,但总算险之又险地避过针穿颊骨,饶是如此,后背早被冷汗浸透了。
碧银针不改初速地破空疾去,“嗞”地一声没入甬壁内,空留下一条让人脑际眩晕的幻影。
那少妇冷哼道:“本宫还道你小子当真堪破生死,哪知,在死神面前你竟连半个奴才都不如。哼!”
姬远昌心有余悸,看了她一眼,却无言语。
那少妇更加鄙视他,不屑地道:“只怕你方才心中想着那叶孤鸿会来救你们,所以才那般有恃无恐吧?”
姬远昌不置可否,只不知是因被对方看破心意,还是被那一针吓傻了,闻言又看了他一眼,仍自无语。
魏照元见徒儿大异寻常,还道他被对方的武功吓住,当下喝道:“昌儿别怕,这老妖妇就这些微末道行。为师二人是在上面被这种该死的树藤给缠住了,不然——哼——”
董日瑄接口道:“不错。老妖妇尽搞些阴谋手段,有本事就放了我二人,咱们来大战三百回合。老子定叫你娘腔空露,鬼哭狼嚎,恁是无人问津。”
“哼!”那少妇双眼似欲滴血,狠声道:“本宫一个弱女子,武功固然及不上二位大侠。哼,但天叫你们落在老娘手中,纵是武功盖世,老娘定也叫你头扬三丈、血溅三尺,剖腹剜心,剁肉抽骨。”
众人听她说得狠怖,俱是心底发寒,魏照元不由得问道:“我们与你有何仇怨,竟叫我们死后连个整尸都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