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会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明明在外面还恨不得打生打死,将对方从肉体上消灭。
可来到这文会上后,无论是六国学子,还是武国学子,竟然都能和和气气地站在一起讨论诗词文章。
只不过,从他们交流时的眼神和咬牙切齿的语气来看,双方还是没放弃一较高下的决心。
徐长青在人群中穿行,期间也有歌姬舞女望见徐长青相貌出众想凑上前来,可见到他那一袭发白的青衫和身旁的余小瑜,又退却了。
内河两侧,长堤耸立,白石栏杆拱起,五步一亭,十步一阁,细柳垂下,已有柳絮飞舞。
堤下河水拍打,飞起一道道浪花。
长桥飞越,将两岸的繁华连接起来。
徐长青和余小瑜来到栏杆边上,带着水汽的湿润河风迎面吹来,令人神清气爽。
余小瑜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趴在栏杆上啃着一块蒸鱼,满嘴都是油。
徐长青四面看了看,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张全峰他们作为文会的组织者,会在水华园中心组织调度,可在这里也没见他们的身影。
河水对岸,最高耸的几座阁楼中,三秋舫舫主正在叮嘱手下的众多姑娘。
“你们可要抓住机会啊!别看现在他们都是童生,可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就出一个举人、出一个进士!”
“你们要是真的攀上一个,我也心甘情愿放你们走,只要你记得咱们三秋舫的好就行了……”
下方的众姑娘目放异彩,连连点头,这可是脱离青楼的机会啊!一辈子都不一定有一次!定要抓紧了!
“行了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趟了!”舫主挥挥手,送走了最后一批姑娘。
接着她又转过身,进到了楚香君的房间,坐到椅子上,心神俱疲地喝了一口水。
“香君啊,你刚刚也听到我的话了吧?”
楚香君双手撑在窗边,望着奔流的河水,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李嬷嬷。”
“唉!你知道什么呀!”舫主放下茶杯,有些生气地望着她:“我的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学她们!”
“啊?”
楚香君转过头,精致的面容上布满惊愕,显然有些不解。
舫主无奈摇摇头:“那些人一辈子也就那样了,若攀上个考科举的,对她们反倒是好处。”
“但你可不一样!”
“我……”楚香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考科举虽然能去朝廷当官,可成就也就那样了。”舫主叹了口气,道:“有天赋练武,什么人会去花心思考科举?”
“没有修为和实力,就算能当上官又有什么用?这科举……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朝廷取消了。”
楚香君神情也一黯,按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取消科举并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此事在武国就有过先例,没有实力而居其位,很容易遭遇不测。
当下的武国是以举荐制选官,但只有到达一定修为的人,才能被举荐。比如,若要成为七品知县,其修为必须达到六品,否则不能担任。
但只有很少人知道,后面的这条修为要求,其实是后来加上去的。
最初,武国并未有这条修为要求,那时的门阀世家扩张的比现在还要疯狂。
只要有人做了高官,无论自家子弟修为如何,尽数提拔出去做官。
那时有很多八品九品的知县,甚至没有修为的知县。
这些世家子弟当上官后,便开始疯狂搜刮当地回馈自己家族,激起了很多民怨。
而武国又百姓尚武,民间修武之人数不胜数,六品、七品众多。
以弱御强,易遭灾殃。
修武之人,本就气血旺盛,容易冲动。
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弱鸡县令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这让那些强悍武修怎么能不动手?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怒而杀官之事实在不在少数!
当时甚至还有游侠们集结成群,专门闯入各地县衙、州衙甚至道衙击杀贪官。
后来百姓对朝廷越来越不信任,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越来越多,当时甚至还发生了一件令朝野震动的事。
朝中一位武修二品的尚书作为钦差外派,出行期间竟落入义军圈套中,被围杀而死。
当时国境内流民四起,危势已成,周围的蜀国与梁国也虎视眈眈,灭国之危就在眼前。
朝廷和门阀终于重视起来,开始在这件事上合作。
事实上,无限制地举荐是一个三方共输的制度。
世家门阀损失了后辈子弟;朝廷设定的命官被杀,威信越来越弱;百姓们更是被祸害的苦不堪言。
后来多方商议之下,这才推出了一项法令:官员没有足够修为,不得上任,对各个位置的官员修为作出了限制。
朝廷也组建了武卫,用来监察百官,防止贪腐过度。
现在的科举与当时那种无限制的举荐也有共通之处。
选出来的官员,有很多都是毫无修为之人!难道这次朝廷就不怕重演上次的悲剧吗?
一想到科举这种制度有可能被取缔,楚香君神色就有些黯淡。
舫主上前拉住楚香君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香君,你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就算在武都的青楼中,你也能选上花魁。”
“你要是跟了一个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童生,他们肯定护不住你啊。”
楚香君神色黯然,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嬷嬷。”
“唉~”舫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读书,舞文弄墨。但人有时候就是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
楚香君望着窗外的奔腾的河水,又遥遥望着那些亭台楼阁中,肆意畅谈的学子们,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羡慕……与黯然。
舫主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次文会,你出去弹弹琴就好了,可千万别和那些读书人有太多交集,你这孩子就是耳根子软,见识少,万一遭不住那些王八蛋的花言巧语……”
“嬷嬷,你看那人!”
舫主的话被打断,楚香君俏目圆睁,素手掩嘴,难以置信地指着河对岸。
“怎么?”舫主失笑着向对岸望去,口中打趣道:“我在这说着,你就找到了小情郎?”
“这要是我不看着,你还不跟人家跑了?”
“不是啊!嬷嬷!”楚香君有些焦急地抓住她的手,指向对岸:“你看那两个人,那不就是咱们在江上遇到的恩人吗?”
“恩人?”
舫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望到了河对岸的余小瑜和徐长青二人。
“这……这……还真是……”她瞠目结舌地望着河对岸:“一个是救下咱们的那位大人……另一个是和她同船之人……”
“她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楚香君忍不住开口:“谁说读书人就一定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定那穿着青衫的人就是弥安州的童生呢!”
“这……”舫主欲言又止,因为楚香君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是读书人,谁愿意跑到这种文会上来?
“可……可万一他就没有修为呢?”舫主忍不住开口反驳:“万一他只是碰巧认识那位大人呢?”
“嬷嬷……”楚香君白了她一眼,风情万种:“他们在船上就同行,现在又结伴出现在文会上,你觉得可能是碰巧才认识吗?”
“说不定,他也是和那位恩公一样的高手!”
宰相不会和乞丐交朋友,他们的朋友只会是朝中高官。这话放在武修身上也是同理。
只有两个修为相似的人才会如此随意地相处。
“嬷嬷,我想去拜谢一下这位恩人。”楚香君望着河对岸,忍不住道:“上次你派人送上了谢礼,但我还没感谢恩人呢!”
“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舫主白了她一眼:“只是你现在出去露面,绝对到不了河对岸,就被外面那些人围住了。”
“我……”楚香君迟疑了一下,她也明白,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还是先等等吧,最少也要知道那位大人是什么人。”舫主给了楚香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便款款走出去了。
楚香君不清楚,可她后来却从马知州那里得到了消息。
余小瑜就是黑江水族!
既然如此,那和她同行的徐长青很可能也是水族!
楚香君没有察觉到其中深意,而是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
那日在黑江上时,举目难以望见边际。
而今日来到了这支奔腾的黑江支流前,一眼便可观其全貌。
看河水之汹涌,观浪涛之激荡。徐长青心中的感触,反倒比那日在江上更多一些。
“怪不得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忍不住感慨:“不亲眼看到这种景象,胸中又怎能有锦绣山河?又怎能写出雄壮文章呢?”
只是看黑江的一条小小支流,便有这种感触。
现在的徐长青颇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再走到弥安州城南门,好好看一看,感受一下那波澜壮阔的黑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徐兄真是妙人妙语!”后方传来一道惊呼。
徐长青转头望去,发现张全峰正笑着向这边走来。
“张兄来了?我还以为今日找不到你了。”徐长青笑着道。
“哈哈,我知道徐兄定是个守约的人,今日一定会来。”张全峰笑着道:“所以今天特地去门子那里问了一下,徐兄果然已经到场了。”
他又望见了后方,坐在栏杆上的余小瑜:“咦?这位朋友是……”
余小瑜见他没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异常满意地笑了笑,从栏杆上跳下来:“我是余小瑜。”
“哦?原来是余姑娘。”张全峰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前方道:“徐兄,还有这位余姑娘,两位跟我过来吧,我带你们去正堂。”
徐长青抬头望去,发现他指的正是河对岸的一所广阔轩堂:“好,那就跟徐兄先过去。”
张全峰在前方引路,徐长青和余小瑜在后面。
走着走着,余小瑜便拉下徐长青的胳膊,一脸不可思议地附在他耳边道:“徐长青,你说的好对啊!”
“现在他们真的没把我当成小孩!”
徐长青苦笑,他觉得张全峰肯定在门子那里得知了门口的冲突,现在才对余小瑜用朋友这种称呼。
只不过,这种话又怎么对余小瑜讲呢?
……
一辆马车蛮横地撞开周围行人,停在水华园入口。
周围的人纷纷叫骂,怒目而视。
然而一道强横的气势自车里放出后,这些人便全都不敢吭声了。
伍成风穿着一身白色锦衣,手持折扇,从马车里跳下来。他望了望四周的景象,不由出声笑了笑。
“走,我们进去。”
伍常带着两名伍家家奴跟在他的身后。
周围行人纷纷让路,都察觉到这是个惹不起的人。
“这……这位公子……”水华园的门子走上来,讨好地笑着:“请让在下看一看身份文书,我们要登记……”
后方的家奴窜出来,一脚踹在他腿上:“瞎了你的狗眼了!敢管我们伍少爷要文书?”
被踹了个趔趄的门子非但不敢生气,反而急忙磕头赔罪:“原来是伍少爷,真是对不住,小人……”
伍成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迈着大步踏入水华园,伍常紧跟其后。
后面的两个家奴倒是没进去,而是瞪了一眼周围行人,在门口等着伍成风。
“少爷,已经打探清楚了。”伍常小声对伍成风说道:“楚香君等会就在水华园那间正堂弹琴。”
“好。”
伍成风面上的狂热难以掩饰:“那就等她弹完琴,咱们再动手!”
“是,少爷!”伍常紧跟其后,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今日徐长青其实也来到了文会,而且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可能就是个高手。
但这几天以来,伍成风听到徐长青这个名字就会暴怒不止,所以他有些犹豫,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迟疑了一会儿,伍常还是决定提个醒:“少爷,徐长青也是童生,您说他……”
话刚说到一半,伍成风面色就阴沉下来,冷冷道:“今天是个有趣的日子,我不想听到这个人。”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