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师度伤势如何?”
在伤兵区一角,牛秀拦住要去歇息的医师。
慈不掌兵,所以牛秀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冰冷的岩石。
可此刻,他只是一个阿耶,一个记挂自家娃儿伤势的阿耶,一个心疼却不能喊出来的阿耶
“回将军,刀口入肉较深,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依旧是个好汉子。”
牛秀松了口大气。
牛秀的娃儿都是粗养,没那么精细,牛师度从小到大也不和受了多少伤,照样活蹦乱跳的熬到现在。
真不是牛秀不心疼娃儿,实在是家里娃儿太多,再生一个都能去扮葫芦娃了。
娃儿多且皮,耶娘自然不可能拿着个个当心肝宝贝肉,不带那么恶心人的。
牛府的娃儿,从小打架,与外人打、自家兄弟打,受伤是家常便饭了。
不死,不残,那就成。
牛秀踱到伤兵帐篷处,看到牛师度吊着膀子,兀自眉飞色舞地大吹法螺,终于放下心,悄然转身离去。
阿耶的爱,有时候就是那么难以察觉。
中军帐。
牛秀高居首位。
芒波杰孙波、农波色、慕容君、汤雪、拓跋细豆、拓跋思头、颇超一杰、野利阿昌、米擒苍狼、往利熊,还有细封氏少酋长细封丘、西山八国的头领、雪山党项、黑党项等头面人物,共计二十余人,端坐两侧。
“吐蕃今天是退却了,却未伤及根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所以,苏毗不可懈怠。”
“其余各部也不要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须知唇亡齿寒,以吐蕃疯狂的来势判断,吃下苏毗,是为了东进。”
“大唐自然是不怕吐蕃的,大不了撞一撞嘛。可是,你们各部、各羁縻州、藩国,扛得住吐蕃的攻势吗?到时候,西山八国、党项各部,还能存在吗?大唐能一次及时救援,能次次都赶得上不?”
牛秀的话,语调平缓,却让整个雇佣联军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汤雪叹了口气:“将军说得没错,这也是东女国愿意全力襄助苏毗的原因。”
东女国与苏毗之间,有着旁人看不懂的关联,却也同样有防备吐蕃的意愿。
唇齿相依,苏毗覆灭之后,东女国再防不住吐蕃的居高临下。
党项羌各部默然。
苏毗之后,他们同样难逃一劫。
是,下了高原可以向大唐求援,大唐也愿意救援,可兵势如火,谁敢保证,大唐的兵马驰援时,自家的部落还会幸运地存活?
慕容君咬牙发狠:“我这就传信回去,让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将积石军、赤水军调上来!”
芒波杰孙波咬了咬牙:“苏毗目前只有芒康(亦名马儿敢)、左贡、聿赍城三地,纵深不够。农波色,联系察雅、贡觉二地贵族,暗中策划灭吐蕃东本事宜。”
“冥顽不灵的,让他们知道,苏毗并非不能杀人!”
察雅、贡觉二地更偏僻,却可以让苏毗方多一个回旋余地。
农波色领命,随后微微躬身:“我觉得,大唐那位鸿胪寺柴少卿说得没错,吐蕃正势如烈火,凭我们一方拼命抵挡,很辛苦的。”
“工布、娘波、达波虽然胆小,但配合我们,隔三差五在吐蕃身后吼一嗓子、挖断一条险道是绰绰有余的。”
“羊同虽然随吐蕃出战,可感觉不在状态,我们可以安排人慢慢去羊同与他们聂叙接触,争取羊同与吐蕃翻脸,至少是不再出仆从军。”
“年楚河娘氏、琼波氏、山南旧势力,即便松赞干布如何打击,总不可能全部铲除干净了,我会遣末·曲珍前去接触。”
末·曲珍是苏毗次席大臣,女性。
记住了,苏毗原本就是女国!
芒波杰孙波如果有子女,退位之后,继承权只会在女儿手里。
末·曲珍家族,坐享芒康盐井之利,与多地势力有良好关系,出面确实比农波色方便得多。
牛秀澹澹地开口:“还有一个苯教。”
苯教在吐蕃,渐渐受到排斥。
是因为松赞干布不愿意受苯教左右,也是为老赞普囊日松赞之死隐约有苯教的身影。
松赞干布的赞蒙颇恭东萨赤尊建造了卡尔扎佛殿;
赞蒙芒萨赤嘉建立了扎叶巴神殿;
赞蒙茹雍萨嘉姆尊建造了藏传佛教历史上的第一座石窟拉萨扎拉鲁;
赞蒙萨勒托曼建造了牟阿采佛殿。
与后世中原史书描绘的不同,松赞干布在文成公主入吐蕃之前,就已经引入佛教,开始对抗苯教了。
所以,利益受损的苯教,也是很好的盟友之选。
……
逻些城,红山宫。
下约如如本“綝·仁饮杰斯”,昂然立于殿中,神态如常。
大臣桑结冷冷地开口:“綝·仁饮杰斯,听说你在左贡大败,羊同军全军覆没,下约如、孙波如损失过万,玛本如雍·昆巴战死?”
綝·仁饮杰斯轻蔑地扫了桑结一眼:“吐蕃军损失过万,哪场大战不是如此?如雍·昆巴是死了,怎么,吐蕃的玛本死不得么?”
綝·仁饮杰斯骤然提高了声音,声如暴雷:“必要时候,就是我綝·仁饮杰斯也会死在战场上!但是,这一场战斗,吐蕃没有败,顶多是雪豹遇上雪虎,各有千秋!”
“羊同军全军覆没,关你屁事?你心疼了?”
桑结张了张嘴,才发现这话真不该说。
本该扣出去的大帽子,结果扣回来了。
好吧,站在吐蕃的立场上,羊同全军覆没,他们该弹冠相庆。
靠在宝座椅背上的松赞干布面色轻松:“唐军的战力,与下约如对比,大约能相当多少?”
牛秀一直统军上下高原,会掺和进战争来,意料中事。
作为天下第一大国,大唐能一举突厥打残废、生擒突厥可汗,即便从未正面相对,松赞干布也不敢小觑。
綝·仁饮杰斯沉声回应:“论单打独斗,或许差别不是太大。可列阵厮杀,兵甲上的差距且不说,唐军各兵种的默契配合,让习惯各自为战的吐蕃桂吃了大亏。”
“桂纵马撞开大盾,立刻连人带马被五六支木枪扎穿,没有还手的余地。”
“强弩击断我方攻势,长弓、兵箭射穿我方甲胃,接着是盾兵与枪兵挺进、压迫,这样的打法,吐蕃很吃亏。”
“敌将手中始终扣着一支骑兵,我也无法全力以赴。所以,只能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