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牛似的柴旦,被柴令武踢着屁股,勒令带人去帮柴达木建墓穴。
不是小看了柴达木,就他那几乎没做过农活的双手,给他农具,一天下来也未必能刨好巢穴。
再说,柴家庄的人是对柴达木有气,又不是对棺椁里那二老有看法,当下骂骂咧咧地操着锄、锹之类的帮忙。
庄户人家,不爽归不爽,事情还是不能做那么绝。
反正,柴达木拉着破马车离开柴家庄时,深深施了一个长揖,瞬间让柴旦等人消了许多气。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勉强。
柴令武在事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中的异常。
身为官员,按理说,耶娘辞世,不得丁忧守孝吗?
即便是夺情起复,那也是皇帝的权限吧?
……
大唐的官员升迁,相对后世而言,有点随意化。
一言蔽之,官员的比例少,不至于出现后来十羊九牧的尴尬局面。
总而言之,三品大员,那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得到的位置;
四五品,任用一般会比较慎重,因为他们是官场的中坚力量;
六品及以下,相对的讲究不会太多。
区区从六品下的侍御史,当然更利于从底层官员提拔。
当初侍御史的品秩不提得太高,想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侍御史之位设四人,一个钉子一个眼的。
前侍御史石文英,因为从重从严从快的原则,又正好赶上了秋天的小尾巴,免不了全族西市游,搏得西市的过往汉子、婆姨一个喝彩,说不得还可以为痨病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这事也给所有官员提了个醒,投靠有风险,择主须谨慎。
摊上一个只指使你乱咬、被打时却装无辜且置身事外的主子,黄泉路上,且阖家慢慢哭吧。
这一个位置的空缺,还是有许多人觊觎的,但都是徒劳。
这种关键位置,早就是某些人人固有之物,凭你再能力出众、刚正不阿,不用你就是不用你,气死你。
补位之人,是原泾阳县丞柴达木,实在出乎意料。
官场上的人,要知道你的底细,连老底都能给你翻出来,简称“起底”。
出身柴家庄,有功名之后举家迁出。
啧啧,小崽子有点忘恩负义。
耶娘新近病故,却没有依制丁忧,反而被夺情了?
区区正八品下的县丞,好大颜面!
一般的夺情,最低也是侍郎一级吧?
至于说从正八品下跳到从六品下,反倒没那么惹眼了。
本来大家还想看柴令武怼柴达木的精彩画面,偏偏这俩人如同约好了似的,明明同处一殿,却彷佛隔了万水千山,总是视而不见。
柴达木的侍御史之位并不牢固,除非有拿得出手的功绩,一鸣惊人。
在这个位置上,喷人是必须的,前辈魏徵的喷人技巧,是许多人想学学不来的。
柴达木出班:“臣弹劾宗正寺少卿长孙冲,国恤期间饮酒作乐。”
连新任治书侍御史马周都不禁为之侧目。
年轻人,你很刚嘛。
国恤期间是不该聚会,但时间较长,总会有人忍不住。
饮酒可能会受罚,只要不狎妓,还是好过关的。
当然,温润如玉的长孙冲干不出狎妓的事,终究只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而已。
是的,对别人而言可能丢官的大事,在长孙冲这里只是“而已”,这世界从来没公平过。
但是,你不得看看长孙冲的阿耶是谁么?
当朝顶级外戚,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
别人当司空,就是背个荣耀的虚衔养老;
他当司空,是不受三省的控制,随时行使宰辅之权!
柴令武都讶然。
柴达木背后的派系,与东宫是敌对派系,拉拢柴达木、推上侍御史,打击柴令武心气的意图很明显。
可是,柴达木这第一刀,砍的是吃瓜看戏的长孙无忌,这就有意思了。
长孙冲出班:“臣有错,请陛下责罚。”
嗯,用词很讲究,“有错”而不是“有罪”,加上认错态度好,即便不是罚酒三杯,也最多是禁足了事。
长孙无忌笑容依旧,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臣再弹劾,民部金部司郎中封宇,自贞观十年至今,贪墨库藏、巧立名目,累计逾十万缗……”
长孙无忌抚须的手一抖,几根长须被揪了下来。
竖子!
连亲舅舅都不放过!
丧心病狂!
不就是没掺和到你们夺嫡争储的游戏中吗?
长孙无忌笑了一声:“黄门侍郎韦挺、(检校)工部尚书杜楚客要结朝臣,津通赂遗,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朋党之祸,只在朝夕,不可不察。”
瞬间人人自危。
韦挺、杜楚客摄魏王府事,为魏王勾结朝臣,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已经凝固的粪池,不搅不觉得咋样,搅起来能恶心死人。
长孙无忌一开口,自有坚持正朔的官员出来弹劾。
只不过,这些弹劾,在李世民听来,如马耳东风。
秦琼澹然出班:“臣为证,杜楚客至臣府上,欲以阿堵物结交,为臣所逐。”
瞬间,连李世民都坐不住,直接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勾结朝臣,是为更进一步。
勾结大将,意欲何为?
若是别的武将说这话,李世民不一定信,可秦琼是谁?
瓦岗中义薄云天、从无虚言的君子!
青雀这是膨胀了啊!
你说你与房俊等人厮混,没问题;
以编《括地志》之名,与着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人密谋,朕也视而不见;
遣韦挺、杜楚客结交朝臣,朕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勾结十六卫大将军,是想重演玄武门吗?
李世民眉头挑了挑:“黔州尚缺一别驾、一治中,劳烦二位劳苦了。”
黔州,辖彭水、都上、石城、盈隆、洪杜、信宁六县,治彭水,头上还额外顶了一个黔州都督府,一个夹板心的级别,尴尬得不得了。
彭水县,在后世隶属重庆。
此时的贵州地区,还没有“黔”的简称。
所以,柳宗元的《黔之驴》,指的不是贵州,是重庆。
更有趣的是,正史的李承乾,是贬黔州后忧郁而亡。
最有趣的是,长孙无忌后来也被贬黔州,被勒令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