怏怏不乐的柴令武几天没缓过气来,即便是回永宁坊谯国公府探望阿耶、柴哲威,也没缓过这口气。
不行,近期少进太极宫,开春之后,争取外放,最好远远的。
呃, 算盘不能打得太如意了,开春后还得主持第一批烧春开卖,同时与麴智高结算。
还是不行,得磨蹭到夏天。
“第一批烧春什么时候可以起窖?为父有些等不及了。”柴绍声音里带着迫切。
得,现在的人呐,喝酒有点没节制,柴令武预料中, 柴绍至少还能喝两年的虎骨酒,居然连半年的量都没有了。
柴令武面颊微微颤抖:“阿耶你这酒,要节制啊!英姬跟着你,好不容易有点盼头……”
柴绍面色微红,轻斥道:“逆子!轮到你管我了?先把你自己的事说清楚!柴哲威都快当阿耶了,你还孑然一身!”
没辙,柴绍这是仗着阿耶的身份不讲理了。
话说,嫂嫂裴氏的身子还真争气呀。
柴令武苦着脸:“阿耶你是不知道,我都想找道观出家了。柴家的香火,你还是指望柴哲威多纳妾,赶紧开枝散叶吧。”
柴哲威扬眉:“谁逼得你出家?待我与他好生谈谈。”
柴哲威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撞上皇子,也要用拳头谈谈。
拨弄着茶碗,柴绍心思转了几转:“柴令武,你是不想尚……娶公主?”
柴令武叹了口气。
柴家的衰败,就是从尚公主开始的。
来回踱了几圈, 柴绍坐下,指节敲击着桌面:“既然如此,三月三, 我为你主持纳妾, 相信过后能断了此事。”
换成以前,柴令武敢提这话,柴绍能把他腿打折了。
柴哲威不解:“为什么是纳妾,直接娶妻不好吗?”
柴绍瞪了长子一眼:“傻啊你!娶妻的动静那么大,你就不怕……打断么?纳妾,动静可以小到只限于柴家庄与柴家新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造成既定事实,到时候……也就不好再勉强了。”
柴令武抬头:“问题是,纳谁?”
风尘女子肯定不可能的,如果是以后柴令武成老蛇皮了,或许可能纳个把名伎,但现在绝对不可能。
柴绍与柴哲威齐齐用看白痴的眼光瞪来:“除了柴家庄那个李不悔,还能有谁?人家随你在河州熬了两年,你觉得还能嫁给别人?”
这一刻,柴令武真的凌乱了。
不是,自己只是拿李不悔当小孩子看,只是拿她当学生, 师生恋要不得的。
好像也不是,某某大师可就是娶了自己的女学生。
后世的思想与大唐的潜规则终于撞上了,撞得柴令武头有点晕。
呃……
柴令武弱弱地开口:“她才十四,尚未及笄……”
自己也要踏上真刑的路子了吗?
柴绍翻了个白眼:“先纳过来,两年后再圆房不就行了?”
对权贵而言,年龄从来不是问题。
谁要哔哔,来,先把皇帝将十岁的清河公主嫁程处亮的事说清楚了。
最重要的,是赶紧给李不悔一个名分,然后就能让某人死心了。
……
国子监,书学。
柴令武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指头轻轻敲着扶手。
侯德夫很狗腿地递上一碗茶汤,他亲手煮的茶汤。
柴令武品了一口,满意地点头:“侯德夫的茶艺不错。”
一旁几个监生只能尬笑。
没辙,这时候的茶属于奢侈品,也就庶族及以上阶层、商贾能喝得起,几个出身并不太好的监生就没机会学煮茶。
柴令武吐了口雾气:“娘哩,怎么感觉长安城比河州还冷似的?”
家境贫寒的易迩阚搓手:“搞不好今年要下雪了。”
柴令武哼哼两声:“侯德夫,天天看你记录,你学到个啥了?”
侯德夫嘿嘿一笑:“学生记录了很多,只是没机会去实践罢了。若是让学生独当一面,委实为难人;若是博士在侧坐镇,学生自信不弱他人。”
这就属于有信心、但没有底气应对变故的那一类,考虑到之前侯德夫没有任何具体的处理经验,勉强属于正常范围。
柴令武哼了一声:“就是没经验么。等我去地方上,带你见识见识。”
侯德夫大笑着翻了个筋斗。
“不过,我去的地方通常都是比较偏远的,还可能打仗、造反,想清楚了,再跟你阿耶商量吧。”
柴令武吐出一片茶叶。
是了,去南方,搞点炒茶玩玩。
老是喝这种茶汤,都快忘了炒茶是什么滋味。
侯德夫这种热血青年,高帽子一戴,瞬间上头,举着火把,啥都敢烧。
以侯君集的老辣与护犊子,准不准侯德夫跳柴令武这个坑,难说。
侯德夫沉默了一下:“学生会尽力说服阿耶。”
司徒雷、易迩阚、罗忠戌慢慢围了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博士,我们也想跟从。”
谁都知道,博士有着远大的前程,跟上博士,绝对比去其他衙门任一介刀笔吏强多了。
边远算什么?
只要还在大唐,再远也不怕。
再说,年轻人嘛,谁还不想着诗和远方呢?
哪怕这诗,最后成了“哟、哟”的山歌;
哪怕这远方,遍布牛屎马粪与烂泥塘。
柴令武懒洋洋地点头:“行,注意别扩散。”
书学三百号监生呢,柴令武就是当了刺史也照顾不过来,何况他的等级还够不着呢。
哪怕是下州刺史也是正四品下,自己区区正六品上的博士,足足差了七级!
贞观朝的等级没卡得那么严,但自己也不能屁股上安火箭,一下就蹿上去。
四品以上,才算是一方重臣;
三品以上,才可能同平章事,参议国事。
能混个从五品上的下州别驾,就已经跳了两级,到顶了好吗?
基础不到,你也别指望上限有多高。
大喜过望的侯德夫与司徒雷跑外头,提着比扫帚还粗的巨笔隔空斗法;
易迩阚、罗忠戌则拼命练习着馆阁体。
……
甘露殿里,火盆并不多,殿内却有几分暖意,与外头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透过上层透明的玻璃,能隐隐看到殿檐都挂起了冰凌。
用了玻璃,殿内的热气就极少流逝,减少了栗炭的用量,还省得总是听着窗户纸在风中瑟瑟发抖。
柴令武开的价钱并不高,太极宫全换的靡费虽然不小,李世民还是觉得值。
“观音婢可觉得暖和?”李世民一手抱着兕子,笑眯眯地问。
“暖和。”李明达抢着发话。
长孙皇后笑了:“兕子说得对。”
李世民言语里透着几分庆幸:“不意今冬会如此冷,虽未下雪,却感觉比下雪还冷。幸亏柴令武这混账去大安宫安了玻璃,否则阿耶难过冬啊。”
老牛老马难过冬,老人也差不多。
长孙皇后颔首:“难得你这外甥有孝心。不过,二郎啊,天气骤寒,东西二市的石炭,怕是又会坐地起价了。”
李世民的笑容一敛:“观音婢所言甚是。张阿难,去雍州衙门,告诉别驾伏雄,东西二市的石炭必须敞开供应,不许涨一文钱的价,否则,义仓之事,朕就拿他问罪!”
雍州衙门里,小半官吏已经进大理寺吃免费饭,存者皆人心惶惶。
义仓之事,拔出来服带出泥,没几个人是一尘不染的。
区别只有一个,被抖露出来了还是暂时没有。
鄜州几百号人被揪了出来,几乎是整个衙门都空了,据说连门子都被抓了。
司法参军嵇赤业侥幸没有被抓,拢着手坐到别驾伏雄身前,颇有几分畏畏缩缩的模样。
自认天衣无缝的操作,怎么就没能哄了过去呢?
即便大家心知肚明,安稳的死也应该能交代了啊!
伏雄似笑非笑地看了嵇赤业一眼。
真拿别人当傻子湖弄,就别怪朝廷的刀子太狠。
虽然伏雄并未目睹安稳的死亡现场,但伏雄可以用脚丫子发誓,安稳绝对不是自尽。
脏,太脏。
谁让当初安稳入了瓮呢,最后拿命都填不了这个亏空。
当初信誓旦旦会帮安稳往上走的,转眼就一个都不认账,彷佛从来不知道此事,一个个干净得白莲花似的。
粮商穆青云也失口否认当初的事。
可怜的安稳,一再挣扎,甚至派出老仆安醒,想让他护着家人远走高飞,却不知安醒的尸首已经在醴泉县的小道边被发现了。
而他自己也被悬梁自尽了。
这年头哟,手最好别伸,否则搞死你的未必是唐律,还可能是你昔日以为的背景。
大理寺捕班的衙役入雍州衙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嵇赤业,才向伏雄告罪。
“别驾见谅,治中安稳之死,寺卿已经验明是他杀,经过排查,雍州司法参军嵇赤业为最大的嫌犯,所以才突然抓捕。”
嵇赤业的身子开始软了。
孙伏加断桉,极少有误,敢派捕班抓人了,至少得有五成把握。
瞒是瞒不过去了。
“小人举报,雍州别驾伏雄,事先知道换粮一桉!”
伏雄的面色灰败。
果然,疯狗是会乱咬人的。
“别驾,还请移动大驾,去大理寺一趟,向寺卿解释清楚,好还你清白。”
大理寺捕班衙役的素质还是挺高的。
伏雄叹了口气,暗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