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汗称臣?
听到沉忆辰这个想法,卞和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虽然这些年下来,蒙古很多部落已经向大明朝贡,成为事实上属国藩邦。但是代表着黄金家族血脉,以及蒙古大汗尊号的鞑靼部,却始终未向明国皇帝示弱。
称臣,意味着当年大元的法统消亡,任何一名有野心抱负的蒙古大汗,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别看脱脱不花是扶植傀儡上位,可他心中却始终做着大元皇帝美梦,对女真跟朝鲜的国书中,也给自己用上了皇帝的尊号,卞和认为沉忆辰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东主,此事恐怕比你回京力排众议还难。”
卞和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他觉得此事毫无希望。
“不,恰恰在于脱脱不花还有着雄心抱负,妄想成为大元皇帝,就更能明白答应向大明称臣朝贡的好处!”
明朝的朝贡体系,就是传说中的大冤种体系,得到的赏赐回报将数十倍于进献的贡品。鞑靼、女真、兀良哈这些部落,在对大明的战争中损失,可以说是数倍于也先的瓦刺部。
想要快速恢复实力,避免被也先给趁机吞并,就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跟物资。
毫无疑问,没什么能比朝贡获得更大的回报。
“并且只有蒙古大汗俯首称臣,才能让陛下获得不世威望,压制住朝中大臣恭迎太上皇回京的暗流!”
沉忆辰神情坚定的补上后面这句话。
要知道京师守卫战的完美谢幕,某种意义上客观降低了朱祁玉“救时之君”的作用跟威望。让很多本就忠于朱祁镇的大臣们蠢蠢欲动,视景泰帝为彻彻底底的工具人。
另外沉忆辰拥立新君即位的从龙之功,也让部分勋戚大臣眼红这一步登天的待遇,再加上皇太后对明英宗朱祁镇的母子亲情,背后从中作梗。
三方因素叠加起来,直接让朱祁玉的皇位及及可危!
对于皇帝而言,没有什么比四海臣服、八方来朝更好的功绩。大明与蒙古之间接近百年的血海深仇,哪怕强如明太祖、明成祖等皇帝多次北伐,都没能让蒙古大汗俯首称臣。
如果景泰帝朱祁玉能做到这一点,哪怕明英宗朱祁镇安然回京,都无法动摇他的皇位。
毕竟你一个丧师辱国的太上皇,哪来的脸让四海臣服的英主退位,就凭有过关外留学的经历?
“苍火头,传令下去告诉鞑靼使者,本官可以答应他们在辽东开放互市,还能给脱脱不花送上一份封贡大礼,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魄力去接!”
封贡跟朝贡一字之差,区别在于脱脱不花要是答应,就得接受明朝皇帝的册封。
历史上俺答汗通过隆庆和议,被明穆宗朱载坖封为“顺义王”,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称号将提前现世!
“是,东主。”
站在门口的苍火头得令之后,转身就前往都司驻地,把沉忆辰的答复先行告诉辽东总兵曹义。
望着苍火头的背影远去,卞和这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朝着沉忆辰问道:“东主,我从鞑靼使者那里听闻,太师也先把他的妹妹摩罗许配给了太上皇,这会不会对大明造成隐患?”
和亲这种事情自古有之,只是跟很多人印象不同的是,往往在和亲事件中,送出女人的一方占据着优势,接纳女人的一方占据着劣势,特别身居后位的情况下。
古代讲究一个血统传承,中原皇帝基本上不可能让拥有异族血脉的皇子继承帝位。相反和亲出去的“公主”,在中原王朝强盛的情况下,大多是身居尊荣后位,孩子有机会继承异族的法统。
当然,这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站在人文的角度上,和亲女子孤身前往异族陌生土地,毫无疑问是悲惨的。
特别在宋朝之后,中原王朝处于弱势的情况下,没有了“娘家”作为倚靠,和亲就彻底沦为了弱者的供奉,女子也不可能拥有权势跟地位。
所以在卞和的眼中,也先把自己妹妹许配给太上皇,反倒是朱祁镇吃了大亏,藩邦女子也配成为大明高贵的嫔妃?
如果有了皇家血脉,那麻烦就更大了。
“一个女人就能造成大明隐患,那大明也太脆弱了一点。”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不管大明不和亲的政策是基于何种原因,他无比坚定的认同这一点。
国运,不应该承担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更不应该怪罪于女人跟孩子。
“卞先生,帮我通知一下李达他们,回京前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皇命不可违,与鞑靼部的和议他必然无法亲自参与,只能托付给李达等人。另外来年辽东可能的危机,还得早早做好准备,瓦剌始终是个心腹大患。
“是,东主。”
卞和拱手走出了书房。
沉忆辰这边做着回京的准备,京师那边却是风起云涌,朝中势力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
瓦刺退兵局势稳定下来后,杨鸿泽、贺平彦、商辂三人正式通过廷推,入阁参预机务有了阁臣身份,意味着内阁完成了新老交替的使命。
同时杨鸿泽等人虽然没有加封殿阁大学士头衔,但是在朝中以胡濙为首的文官集团运作下,还是升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跟太常寺少卿职位,有了身穿绯袍的资格。
否则一名青袍官员出现在大明权力中枢内阁,画面着实显得有些迥异。
相比较杨鸿泽五寺实权职位,商辂仅仅加封了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虚衔,并且在内阁排名中也屈居末席。
另外萧彝由于在转运通州仓储中的优异表现,获得了皇帝跟朝臣的一致认可,并且还得到了于谦的大力赏识,坐稳了户部郎中的位置。甚至有传言只待萧彝资历跟上去,下一任户部侍郎之位非他莫属。
这对于一名二甲进士而言,毫无疑问是走活了另外一条道路,否则在翰林院论资排辈熬入阁机会,可能等上几十年都一定能入阁拜相。
不过真正改变格局的,还是文官集团的再度崛起!
想当初王振权倾朝野期间,文官集团处于全面的打压之下,再加上内阁三杨一度势大,压制了六部九卿,阁部之间隐约还有着权力斗争。
现如今宦官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得到了皇帝信任的金英、成敬等人,都得小心翼翼的做人,以免重蹈王振的覆辙。
而排在更后面的曹吉祥等太监,此刻还没有获得夺门之变带来的复辟功劳,距离一代权阉还有着很遥远的距离。
勋戚那就更不用说了,黔国公远镇云南,魏国公镇守南京,英国公战死土木堡,成国公问罪夺爵。偌大一个京师,连个撑场面的大明国公都找不出来,三驾马车的势力平衡彻底被打破。
相反文官集团这边,前任比较强势的首辅曹鼐战死,继任者陈循资历声望远远不足,连曾经被视为软弱不堪的吏部尚书王直都压不住,更别说后面还有五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
现在内阁中还加入了杨鸿泽、贺平彦等人,更是改变了阁部之间的实力对比,从而实现了六部彻底领衔,礼部尚书胡濙成为了朝堂上的“无冕之王”。
文官集团的崛起,表面上是暂时掌控了话语权,深层次上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开始压制武将勋戚。比如最重要的五军都督府职权,已经划分到了兵部管辖,并且内部开始批判这些年的对外战事。
王振领衔的麓川之战跟明英宗御驾北伐,毫无疑问成为了批判的主要对象,国防政策全面转为收缩。
当然,这些转变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展现出来的。等到“出征”、“北伐”等词汇,成为朝堂上的禁忌,成为反面典型举例的时候。
战争失利没有被打断的大明血性嵴梁,却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中被打断了,再也没有主动开战的勇气。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九日,辽东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踝,沉忆辰与石亨还有一众辽东军的将领,此刻正站在码头上拱手道别,谁也没有想到紧急任命的辽东总督,会这么快征召回京。
“曹总兵,山高水长就不用再相送了,待驰援军离去之后一定要多加提防也先,此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曾经沉忆辰无数次在朝堂呼吁瓦刺也先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现如今他再次着重叮嘱辽东总兵曹义,现在的停战并不是和平的到来,更多是下一场战争的等待。
“放心吧沉督宪,本官定然不会给也先可趁之机。”
“另外与脱脱不花的贸易互市,食盐、茶叶、棉布、瓷器等等皆可售卖,唯独铁器要严格限制数量,哪怕一张铁锅都得登记在册。”
沉忆辰又嘱咐了一句,曹义的黑历史让他着实有些不放心,明国已经培养出来瓦刺部这样的大敌,自己绝对不能再亲手打造出下一个“也先”。
“是,本官知晓。”
得到曹义的确定答复后,沉忆辰点了点头把目光望向了李达。
“此次一别你也万分小心,辽东军是大明北方的擎天之柱,操练武备绝对不可荒废。”
“知道了,你前几日喝酒就说过几遍,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
李达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沉忆辰已经强调过好几遍,而且自己别的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练兵这一项上面,可以说是从来不敢懈怠,哪需要这般再三嘱托。
听到李达的吐槽,沉忆辰笑了笑没有反驳。
经历过数场大战,见识过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沉忆辰表面上变得铁石心肠,明白了什么叫做慈不掌兵的道理。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愿意看着与自己同龄的大明将士们,永远的倒在战场上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可以的话,沉忆辰真不希望自己青云之路下面埋葬的是累累白骨!
“张祺、吴荣,你们也多多保重。”
沉忆辰又拍了拍几个儿时伙伴的臂膀,与他们一一道别,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跟武清伯石亨,一同登上了南归回朝的大明宝船。
冽冽寒风吹拂着巨舰远去,码头上的人影逐渐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最终消失不见。望着依然面向辽东的沉忆辰,石亨有些感慨的说道:“沉督宪官宦沉浮,还能拥有这般纯粹友情,着实令人羡慕。”
这段时间在辽东,石亨看到沉忆辰跟李达等人的相处,完全想不到会如此的亲近融洽。
“你待人如何,别人就待你如何,很多时候不是旁人变了,是你自己变了。”
沉忆辰意味深长的说出这句话,他很欣赏武清伯石亨的骁勇善战,不愿意看到他逐渐被权势地位迷了眼,更不想看到他跟于谦反目成仇。
这句话与其说是解答,不如说是给石亨的忠告。
不过很明显,石亨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很不喜欢这种文绉绉的语气,赶忙转换了话题问道:“与其称赞沉督宪的待人处事,本伯更惊叹于沉督宪的运筹帷幄,居然能说得脱脱不花俯首称臣,连封贡国书都呈递了过来,着实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别说是石亨惊叹,就连沉忆辰开始都对于脱脱不花的效率赶到诧异。不过当他得知太师也先要召开诸部会盟,确定自己外甥勐可为皇太子后,那么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只能说太师也先汲取了攻打京师贻误战机的教训,这次雷令风行不给脱脱不花一点喘息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当皇太子身份确定后,就该轮到舅父去摄政了。
至于大汗脱脱不花,最好成为一个死人。
不过这次雷令风行到底是汲取教训后的改正,还是另外一次更大的错误,就得用时间去检验了。
“武清伯过赞,脱脱不花愿意俯首称臣,对于下官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不是本伯过赞,是沉督宪过谦。”
“驰援辽东大败瓦刺也先,还劝说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归顺朝廷,这一次沉督宪班师回朝要论功行赏的话,恐怕又得开创我大明的历史。”
石亨说这番话的时候,哪怕已经封爵的他都忍不住流露出羡慕之意。
只是沉忆辰仅仅澹澹一笑,班师回朝到底是加官晋爵,还是群起而攻之,恐怕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