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额依根”是满语里“老公”的意思,如此亲昵的平民称呼饱含了多少皇家罕有的真情实意啊。胤禟原就没打算追究,只是听不顺耳开声斥责一下。如今梦萝一句“我的额依根”,他竟也没想到这“老公”和“小胤禟”哪有什么直接联系,生生地就被梦萝从心灵深处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只觉得似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触动自己,让他想伸手抓住,却又有些不惯。
梦萝娇软的身子贴着他就往下滑,胤禟回神见她委委屈屈地似要下跪,连忙长臂一伸揽在她的腋下,及时阻了她下跪之势。开玩笑,本来夫妻两个说话,即使有些不妥,下人们远远站着也觉不出什么来,她要是这么一跪,那可不小事变大了。堂堂皇子府的嫡福晋,哪能在自己院子里丢这样的脸面:“哎——哼,算了,下不为例。”那第一声“哎——”,正是揽起她时说的。
梦萝如愿被拦住了下跪之势,心头窃喜。情知自己这回算是逃过一劫,可又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毕竟咱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面对封建贵族,使点小聪明还能博上一把,可真到了规矩礼节家常人情上,也只有两眼一抹黑,抓瞎的份儿。
压着死里逃生的窃喜之意,在眉目间凝上情意和感激,再加些委屈与期盼,带着半分原本就压不下的些许笑意,梦萝顺着肋下的搀扶之势站直了身子,抬眸去看九阿哥的神色。
九阿哥却似还没消气,目光从梦萝脸上一扫而过,转而去看旁边的几丛修竹。
梦萝瞧九阿哥这架式,觉得他是在等自己开口。可她刚才把能想到的词全抖落光了,眼下实在是害怕开口招祸,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希望九阿哥能从自己深情的目光中读到他想听的话。考虑到自己也算是犯了错处,所以特地又在眉梢眼角挂上几分愧意。
凝望……深情……愧意……
梦萝的眼角有点抽了,她只好眨吧眨吧眼,把眉头再颦得高一些,嘴角再抿得扁一些,吸一吸鼻翼,趁着这些动作算是松散松散脸上各处的相关肌肉,然后继续——凝望。
幸好,人性都是相通的。在梦萝渐渐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九阿哥也撑不住了。任谁被人如此热切地近距离凝视着,时间稍长都会有点不自在的。他原本也没怎么动怒,只是习惯性地摆开脸色,眼下却是连脸色也挂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抿着嘴收回了目光,却直直迎上梦萝那泫然欲泣的双眼。
一愣,到了嘴边的话竟怎么也想不起来。轻叹一声,九阿哥微皱着的眉头缓缓地展开,抬手抚上梦萝的脸。
梦萝的眼睛因为瞪得太久和精神紧张而爆出几条红血丝,竟也因此给九阿哥造成了某种误读,换来了他心头的柔软。这会儿九阿哥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表情也甚是松动,梦萝终于忍不住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小嘴也不自觉地扁了起来,一副小孩子将要撒娇的样子。
“嗤,”九阿哥爱怜的手顿住了,代之以一声轻笑,戳了戳梦萝的鼻尖:“你倒会装可怜。”
梦萝皱皱鼻子,意识到危机解除,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嗯……那个……你不生气了?”问完就垂了眼暗骂自己,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非逼他想起来再追究自己一通还是怎的?
九阿哥却是瞧着好笑,女人这些小手段,又哪里够他瞧的。装装可怜,发发嗔嗲,女人嘛,不管犯了什么错处,但凡能在男人面前服个软示个弱,哪有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道理。
只是今天这事落到梦萝身上,却不免带了几分不同寻常。往日里梦萝可素来不肯服软的,她虽不像八嫂那般蛮直,却只是终日与他冷战,偏连个缘由都不肯明说,直欲耗尽了他的耐心。若不是后来意外得了喜脉,只怕两人可真要这么一路冷下去了。
“呵,我要是生气了,你还真能哭鼻子不成?”很自然地拧拧梦萝的小脸,她这回病愈之后,性情倒是有了不小的转变。一直不耐烦的府务,接了。从不肯服软的性子,竟然也变了——齐都统那个不让须眉的千金居然学会撒娇了!唉,都说经一事长一智。这一场事故,尤其是梦萝昏迷中那些听来痛彻肺腑的话语,让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敢面对梦萝。而今看来,梦萝自己倒是想开了,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梦萝这边可不知道九阿哥想些什么,眯眼假笑着把自己只略带些婴儿肥的小脸从九阿哥的热衷于调戏小姑娘的魔爪下挣脱出来,眼神一错,正好看到厨房的丫头拎着食盒进来,立马便开口道:“啊,爷,您饿了吧?”
九阿哥顺着梦萝的目光瞧去,了然一笑,便也不再多作计较,唤来下人伺候着更衣传膳。待发现梦萝一早便嘱咐着备下了热水,不由得又是心下暗叹,昔日的小姑娘,如今终也识得些后宅理家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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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化行宫,康熙一早翻着京中送来的折子,捡着紧要的批复了,便歪在榻上闭目养神。魏珠立在一旁见康熙一脸疲色,便趁他起身活动的时候进言道:“皇上,您这几日车马劳顿,不若再去温泉池子里松松筋骨,那边一早就去了人打点,这会子当全置办妥当了。”
“哦?你倒有心了。”康熙点头应着,便由魏珠扶了,径去了温泉池子。这个月可真算得多事之秋,常宁和福全,自己的异母兄弟,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先后而去,让他不禁跟着哀凉,不知哪日就会轮到自己。算来自己正是知天命之年,平常人家也该是含饴弄孙、安享天伦的时候。而就在不久之前,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却虎视眈眈地妄图威胁自己手上的皇权。
浸浴在温泉中的康熙想及此,不禁紧抿了嘴唇,皱着眉头略睁开眼,眸中反射出的水面波光刺穿了水汽的氤氲:果然是天家无父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