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流质自穹顶之上垂挂而下。
黑潮的涌流更从地脉中崩腾而出。
万剑攒聚,虽势如破竹,然终归不单单是颜白十人一己之力。
那奔流的万剑汲取了天地间海量的灵蕴,方才能够以此威势,突破三十六归玄众的陷阱。
所以纵使合击威势滔天,可弱点却也格外明显。
当黑潮牵动了归玄大阵,从而将汇集在天地二脉的灵蕴与道意转化为黑潮之际......
天地之间,灵蕴枯竭。
紧接着。
万剑迟滞,坠入裂渊,于半空中飘散湮灭。
颜白等人心中一惊!
不妙!
为了破开僵局,他们选择的方法的确没错。
首先拉开距离,将三十六归玄众带成一线,随后以万剑奔流将之尽数吞没。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被黑潮牢狱所影响。
只可惜。
牢狱,不止一层。
拟造的三十六归玄众,竟也不过只是诱饵。
黑潮真正的杀招,是笼盖天地的归玄大阵!
这倒并不是颜白的战略出现了偏差,而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对归玄界的黑潮不够了解。
毕竟,黑潮从未现身。
他们不会知道,那只被囚禁在天脉之中的黑潮母体,隐忍了多少年月。
更不会知道,如今这天变地异的终局,兴许早在万年之前,黑潮母体就已然料见。
通常而言,黑潮并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谋略。
它们是混沌而又纯粹的异物。
比起运筹帷幄的智慧,它们赖以谋略的真正权柄,在于时间。
黑潮的谋划,根本不存在时间的禁限。
所以当它察知到裂渊山脉中的归玄阵时......
就料定,会有今日的局面。
它知道,天命人迟早会来。
它知道,玄穹必定会与天命人为敌。
它知道,这归玄大阵的所在之地,必然会是最后的战场。
所以万年间它如饥似渴,将与归玄阵牵连的一切灵蕴道意尽皆习得。
更是不遗余力地教玄穹如何改良。
它看上去别无所图,传授的改良之法中也并未掺杂任何黑手。
不是因为它有多好心。
只是因为它知道,这里的一切,最后都会是属于它的!
一如现在。
完全启用后的归玄大阵,转眼便将天地笼盖。
裂渊两岸立起了漆黑的坚壁,放眼放去,天地间一片昏黑,再无光明。
不是颜白他们不想逃,而是逃不掉。
虚空已然被黑潮吞没,纵使是虚空折叠之法,也没法庇护他们穿梭而过。
在道意紊乱的虚空之中,宁洛传授的虚空折叠之法便像是跳火圈那般,只要技术过硬,那紊乱的道意也可以轻松穿行。
但现在,局面不一样了。
虚空俨如泥潭。
无论再怎么折叠,泥潭,终归还是泥潭。
至于现世的通路,早在万剑奔流爆发的那一刻,颜白等人就失去了逃脱的资格。
逆乱的灵蕴外加自穹顶之上传来的重压,已然让倾力出招之后的颜白等人疲于应对,更遑论仓促逃命。
这种状态下狼狈奔逃,怕不是转眼就会被黑潮吞没,沦为孕育邪祟的苗床。
但......
不逃,更是死路一条。
“呼,呼......”
“这下不妙!”
“啧,想到了他要圈地为牢,没想到还有第二重准备!”
“黑潮牢狱之内,灵蕴道意怕是难以为继,我们没有时间了!”
“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嗯!”
颜白等人再果断不过。
既然明知已然没有退路,更知道他们绝无可能耗得过黑潮母体,再磨蹭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
那不如孤注一掷,尽可能开辟出一条生路。
至于方法。
无疑是击溃玄穹!
颜白等人再无保留。
当玄穹牵动大阵,继而自黑潮的幕布中掀起排空巨浪之际......
镜影留存。
十人身影早已消失于原地。
甚至就连十人方才惊慌的对话,也不过是借符箓刻意留下。
既然已经有过琼华界的经验,那颜白他们又岂能毫无准备?
加密通话的方式有很多。
道法,也需要及时变通。
光是传音之法就至少三种,灵蕴传音,神识传音,虚空传音。
理论上而言,虚空传音最为稳妥,可黑潮偏偏能够在虚空之中横行无忌,所以传音势必暴露。
所以在经历过琼华界决战之后,十人在不久前的讨论中,寻到了新的通讯方式——打字。
不依赖灵蕴,神识,以及虚空。
而是通过子母符箓进行“打字”交流。
将想要交代的信息刻绘在符箓之上,虽说依旧有被截停的风险,可黑潮母体却未必能够理解旧日蓝星中的文字。
而且至少从它此刻的反应来看,它并没有截获符箓的传讯。
兴许它的确有这个能力,但至少这次,它没能察觉。
幻象被黑潮所侵吞,转眼化作空无的泡影。
而玄穹身侧,十道身影自虚空中骤然现身!
惊云步轰然爆发,十人如流光迅影,自虚无中暴射而出!
与此同时,三十余架雷火炮与两柄符铳凭空骤现!
那是颜丰的杰作!
炎州势力错综复杂,所以颜丰刚好有机会制作雷火炮与符铳。
只是符铳对丹符器阵工艺水平的要求实在过高,颜丰又需要保证身份的隐匿,所以属实难以批量制造。
这三十余架雷火炮和两柄符铳,便是颜丰在两年的时间里所能积蓄到的一切。
灵蕴汇集,气血涌动!
十人再默契不过。
毕竟与黑潮母体交锋也不是第一次了。
黑潮的弱点有二。
一是完全不熟悉的道法,二是两种相互悖逆的道法。
弱点来自于黑潮本身的捕食特质,而放在眼下的局面......
玄穹,的确存在着明显的弱点。
因为归玄界,不善气血。
炼体一道的催生,往往基于严酷的修行环境和富集的灵物资源。
譬如蛮荒的时代,炼气一道虽然在高境更为顺畅,可修行早期肉身却尤为孱弱。
假使世间妖孽横行,凶兽无忌,那炼气想要顺利进境,怕是难比登天。
更何况炼体还需要庞大的资源累积,不断将灵物炼入血肉,方能练就不坏之身。
但归玄界,并不具备催生炼体道统的环境。
毕竟这天地间的灵物,大都被归玄大阵用以炼制玄蕴。
加上归玄界鲜少有妖兽踪影,战乱也不过是裂渊两侧的人族修者自发引起的祸端。
所以......
归玄界,不善炼体。
那么气血,便是它再明显不过的弱点!
万壑松风掀起苍翠巨浪,鎏金水刀混迹在乱叶之中,猝然间破空而去!
玄蕴能同化鎏金水刀的激流,却同化不了掺杂在水流中的细密金粒。
尽管道法的威势略有削减,但也足够让黑潮应激!
“别让它喘息!”
“嗯!”
鎏金水刀接替续杯。
黑潮的适应性防御也随之变换。
十人借着惊云步的推力与万壑松风的涌流,转眼乘风而至!
昏黑的天幕之下,陡然闪过几道红霞。
紧接着,整座黑潮监牢都俨如火烧!
赤练血魂演化出火凤的仪态,拖曳着红霞般的尾迹,振翅向玄穹砸落!
玄穹面不改色,甚至并未抬头。
它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十人的静影处,似乎还在思考,那骗过它的法门难道是某种超越它认知的幻阵?
但黑潮的攻势却不会因为母体的“思维”而停摆。
奔涌的黑浪化作无数只漆黑的魔爪,自巨浪中丛生,继而悬吊者倒飞回来!
与此同时,归玄大阵拟造的监牢形态骤然变幻。
上下两侧的监牢凝缩成精巧的球体,骤然间倾轧而下!
黑潮从未想过防守。
因为它并不惜命。
虽说与低等的秽物不同,黑潮母体并不愿意就此消亡。
可只要能与归玄大阵接连,它便能够拥有近乎无穷的生命!
所以,这从四面八方倾轧而至的黑潮球体,不仅是绝灭天命人的杀招,更能确保黑潮母体的存续。
颜白十人心知肚明。
但他们别无选择。
万壑松风,鎏金水刀,赤练血魂,雷火炮,符铳......
他们已经倾尽了所有的余力!
胜负只在一招!
轰!
!
血色的火凤轰然爆散!
掀天的气浪席卷周遭,竟是将周围的黑潮流质也震退了几分!
紧接着,雷火轰鸣!金戈穿空!
刺目雷光裹挟着金行的锐气,瞬息间穿体而过!
与此同时,太衍幻剑裹挟着寰宇道意,搅动着玄穹的五脏六腑,吞没了它残余的生机!
太衍幻剑逐渐暗澹。
但玄穹的肉躯也随之四分五裂!
“有打中的实感,应该没错!”
“不对,不对劲!”
“太衍真气消耗太多,它体内为什么没有玄蕴......”
“是因为都转化为了黑潮?”
“不......”
“黑潮,没有停。”
分析缘由并无意义。
因为这孤注一掷是否功成,只要观察四周的黑潮流质便一目了然。
玄穹的确伏诛。
只是那自四面八方倾轧而至的黑潮却未曾止步。
不过瞬息。
黑潮牢狱的内壁上陡然映现出千百章异相的脸孔!
【肉躯不过空壳而已】
【天命的走狗】
【果真愚不可及】
语气平澹,甚至掺杂着几分嘲弄。
黑潮本无情绪,所以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乱天命人的道心。
他们道心越是沦丧,那不久之后的捕食就越是顺畅,残留下来的道途记忆也会更加完整。
但颜白等人依旧保持着冷静。
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虽然此刻的局面的确可谓是束手无策,但心乱自然毫无意义。
更何况,他们自知并非是真正秉承天命的使徒,而仅仅只是被天命卷顾的协力者罢了。
但是......
“不妙......”
“变局太快,且不论宁兄会不会出手,至少眼下他多半是来不及干涉了。”
白杨微微颔首,沉声道:“估计是想给我们上一课吧,这次的确是......啧。早先畏首畏尾,后来又急于冒进,没人领头,我们的选择的确有些偏差。”
颜丰面露自责,心道既然他负责统筹情报与地下工作,那理当接过宁洛总揽大局的重担。
只是他光是在炎州发展下线就已经心力交瘁,并没有统领大局的余裕。
这是他的问题。
但现在自责已经全无意义。
“指望宁兄救场,想来是没机会了。”
“这只黑潮母体,宁兄必定有能力,也有办法处理。”
“但我们......”
“该退场了。”
白杨垂下了头,陆川唐婧也咬了咬牙,心中格外不甘。
这么好的一次试炼机会,就这么浪费掉了。
两年辛劳,最后葬送却不过瞬息......
这就是天命的残酷吗?
也许,这便是宁洛想要教给他们的内容吧。
不领会这份苦楚,将来又怎能秉承真正的天命,与宁洛一同还世间太平?
颜白等人一时间脑补了很多。
心想着这也许是宝贵的一课。
所以他们的失败,多半宁洛都早有预料。
这是他们必须吞下的败果,也是他们实力增进的必经之路。
而现在,当黑潮倾天,他们真正该做的......
“至少最后,我们还是别给宁兄添乱了。”
“也是。”
“唉......”
“检讨,就等回去再说吧,剩下的,还是交给宁兄处理了。”
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无非就是自断心脉,确保灵态溃散,从而避免被黑潮捕食。
然而......
恰在此时。
天声响彻!
“绝地天通。”
语气风波不惊,与方才黑潮的耳语如出一辙。
但声音却显然不同,而且让颜白等人格外熟悉。
那是,宁洛的低语。
十人怔怔抬起了头,按在心口的手掌骤然收力,诧异地环顾四周。
难道那是黑潮拟造出的声音?
不对,不可能!
他们自始至终都未曾寻见过宁洛的踪影,那宁洛又怎可能被黑潮所伏?
但......
但是眼下整片裂渊都被黑潮归玄大阵所笼盖,纵使是宁洛的遁虚之法,照理也绝无可能突破黑潮的坚壁!
颜丰白杨从未怀疑过宁洛的实力。
他们相信宁洛必然能够解决这次的祸端,但想要救下他们,无疑是天方夜谭。
因为这片监牢,即便是宁洛,也进不来。
但声音,也确确实实传递给了他们。
当然,也传递给了黑潮母体。
坚壁上浮现出万千张脸孔,惊愕地扫视着周围的虚空,试图寻获那道声音的来源。
然却一无所获。
甚至它们不仅没找到宁洛,反而是察知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那笼盖天地的黑潮幕布,竟然转瞬间化作软弱的流质,俨如雨后窗檐垂落的雨珠,一道道滑落而下。
直到,片刻过后。
雨帘散尽,黑潮崩解。
归玄大阵消融瓦解,天地复归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