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傍晚,天色澄碧如洗,到了黄昏时分,天边的一抹火烧云,齐聚了黄橙红蓝紫幻化出的色彩。
凌俐倚在阳台,看得如痴如醉。
下午吃过甜点,谢柯尔就送了凌俐回来,路上遇到了一场雷阵雨,不过这雨她刚上车就下、刚下车就停,非常凑巧。
和在甜品店里一番宣誓不同,谢柯尔信守承诺,没有再说和追求她相关的一个字,视线也控制得很好,没有多往她这边看一眼,以免给她压力。
而他离开后,凌俐发觉,自己竟然会时不时想起,他那时候诚挚眼神,和不顾忌旁人目光的郑重其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凌俐无法狠心说出那一个不字。
不可否认谢柯尔的所作所为,这段时间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可有时候在纷乱的思绪中,这件事又起着另外一种奇妙的作用。
似乎有人追她了,以世俗的阳光来看,似乎追她的人,条件还很不错。
这件事至少能代表,她不是没人要的。至少还有人愿意驻足在她旁边,停下匆忙的脚步,回过头看她一眼,关心她在想什么,在她身上花费时间和精力。
有些自欺欺人,不过,管他呢,再怎么,老娘也不是没人要的人。
想到这里,凌俐嘴角勾起一抹笑,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被吕潇潇传染了,开始使用“老娘”这样的称谓。
今天谢柯尔的一番话,对她是有那么一点点触动,但要她转变态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既然谢柯尔是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了,她不用再对他严防死守,哪怕走个路也怕他突然从路边跳出来拿出一把花求爱。
不用胆战心惊躲着他,真是太好了。
凌俐轻吁出一口气,心情越来越轻松。
周一,凌俐按时上班,却没碰上祝锦川。
因为唐傲雪案件,以及最近两三件案子都要到外地开庭,祝锦川忙得有些夸张。
据前台小成说,他似乎周日晚上,都在所上加班,整整一个通宵下来。到了八点过,小成刚来上班,他又径直去了市检察院,说是郑启杰的案子好像有什么突破了。
凌俐掐着九点到的单位,刚刚好和他错过。
盼着祝锦川能拿些什么不一样的消息回来,凌俐坐立不安地等了两小时,终于等到他回来。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郑启杰那段庭审录像,公安、检察院两个系统分开评判,最后得出的结论一致。
郑启杰,大概受过对面部微表情控制的训练,那段庭审录像里,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也就是说,他自己坦白的作案动机和手法,到底是不是真的,依旧没有个定论。所以保险起见,公安部门还是决定对雒都周围的河流,初步排查一番。
祝锦川告诉凌俐这番结果的时候,面带倦色,眼睛下是明显的青黑。
她劝他回去休息一下,祝锦川也不肯,还联系了吕潇潇,说要带着资料,让她去找吕潇潇一起分析。
而祝锦川自己,还要赶去和检察院的武勋一起,和公安汇合,先去查看唐傲雪失踪时候,雒都附近在建的大大小小的工程,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要知道,两年前的那年,正好是阜南省订下的“基础设施建设年”,大大小小的地铁高铁高速公路开建,整个雒都成了个大工地,几乎就找不到没有开工的地区,排查难度可想而知。
车上,凌俐看祝锦川精神不好,有些害怕他睡着,主动找这些话题:“如果这边没有突破,是不是得等到李泽骏上庭,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了。”
祝锦川不赞同地摇头:“我国可没有证人必须出庭的强制性规定,你认为李泽骏会乖乖听话,跑来作这一场会让他彻底身败名裂的证?哪怕真被传唤出庭了,他也不可能为了唐傲雪,放弃自己多年隐忍得来的事业。不信走着瞧,他绝对不会出庭的,即使你把铁证摆在面前,他也能第一时间否认。”
凌俐紧皱着眉头还在想办法,他叹了口气:“你下一次出庭,根本就不要考虑有没有李泽骏了,余文忠也根本没有考虑过真能让他出庭。如果说真有什么幽会地点,那么找到唐傲雪的前提,是李泽骏承认和唐傲雪有过瓜葛。
如果换了是我是他,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坚决不肯上庭的。这样一来,余文忠就真正转移了视线焦点,只怕吃瓜群众会对李泽骏围追堵截,而不是一时失误真的接了杀人犯的辩护工作的他。”
凌俐歪着头,有些不解:“不对啊?即使不用上庭,警方也可以传唤李泽骏协助调查的,如果真的有幽会的地点,可以大大缩小排查的范围,要是能找出唐傲雪的尸体,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来定罪的。”
祝锦川耐心解释着:“这是郑启杰用来混淆视线的而已,没想到你还真信了?我给你十分钟时间,你想想,到底哪里不对劲?”
结果,十分钟后,凌俐依旧没想通她是哪里想岔了。
祝锦川只好提醒:“你被他随口说说的语气迷惑了,只注意到了水泥墩子,忘记了前面那句话。你想一想,即使他有麻醉的药物、有麻醉的技术,但是有一点他是做不到的。”
凌俐不明就里满眼的问号,祝锦川继续答疑:“麻醉是门复杂的学科,不是他说一句麻醉,就能真把人麻醉了的。目前麻醉有全麻、硬膜外麻醉和局部麻醉,其中硬膜外麻醉和局部麻醉需要病人的高度配合,唐傲雪可能配合他吗?
所以,假设他用的真是麻醉的方法,那只可能是全麻。且不说他在非医院环境下怎么能有笑气做到这点,就当他真的麻醉成功了,也没办法从活着的唐傲雪身上弄下手臂。你要知道全麻之下,人的呼吸系统也停摆了,必须要上呼吸机,否则,一分钟内就会缺氧窒息而死的。”
凌俐细细一想,果然应该如此。
以她不太多的医学常识基础,只要够细心,还是能注意到其中的漏洞。
她明白过来:“确实,从人身上卸两条手臂下来,可不是你平时砍瓜切菜那样简单。他根本没有全麻的条件,又怎么从活着的唐傲雪身上,弄下两截手臂?”
祝锦川点头,又说:“不是在医院,没有专业的麻醉师,没有精密仪器的监控,要保证一个人麻醉不过量,还能保证在没有插管情况下不至于呼吸衰竭而死,只怕很难。郑启杰不是专业医生,所有的侦查线索也没有指向他购买过和麻醉相关的书籍、药品、仪器。我想,唯一可以用来减轻疼痛的,不是毒品,就是致幻剂。但不管是哪一种,也达不到让人在剧痛之下还能安安静静的效果。所以,唐傲雪的死法,只怕比郑启杰在庭上编造的更加惨。”
凌俐却只觉得牙酸。
之前她还一直安慰自己,唐傲雪被砍下双臂的时候,是被麻醉了,怎么也不会有痛苦,最后昏昏沉沉死去,也不算遭了太多罪。
可按照祝锦川的观点,真相远比这个残酷。
大夏天的,她却觉得浑身寒毛倒立,额头上迅速地泛起一层冷汗。
在吕潇潇家里吃过了午饭,她们开始执行祝锦川交代的任务。
首先是对庭审上郑启杰一番话的分析。
和祝锦川的观点相似,吕潇潇也认为,他所说的麻醉后切下双臂这件事,非常不靠谱。
只不过,吕潇潇有另外一个看法。
“如果郑启杰没有同案犯,那么,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要麻醉唐傲雪,在没有监控设备的情况下,维持唐傲雪的生命体征直到他切下双臂,基本不可能。因此,要么他有同案犯,要么,他采取了另外的非常手段。我倾向于,他可能还有一个帮凶!”
这是在前期侦查、起诉阶段,都没有提出来过的新观点,凌俐翻遍了目前能掌握到的证据材料,很遗憾地发现,虽然吕潇潇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没有证据支撑这样的推理。
她虽然以讲故事的形式,引出郑启杰在庭上那番匪夷所思的“自认”,但如果他们办案的思路也不加节制任由发散,无数个可能性涌出来,那将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所以,她马上否定了吕潇潇对于本案还有帮凶的观点,把吕潇潇气得直翻白眼,跳着脚拖过了凌俐之前做的那张李泽骏和郑启杰时间事件交叉的表格,想要找出点端倪反驳凌俐。
却忽然发现了另一件事。
吕潇潇指着表格上的一个地名:“五年前,李泽骏和郑启杰都去过陈枝,现在我们知道了,李泽骏是去处理砸死何巧莲的事故的,郑启杰大概是去偷偷见自己生母最后一面。然后三年前,李泽骏和郑启杰,在同一时间段去过雅城,唐傲雪在他们离开后,也去过那里。他们这次几乎同时出现在雅城,有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凌俐也注意到了这点,细细查看一番表格上的记录,有些抓不着头绪:“可这一次,是郑启杰先去,李泽骏后去,唐傲雪是在国庆节期间过去参加同学会的。李泽骏可不知道郑启杰时刻盯着自己的,又怎么会追随郑启杰的脚步去雅城?”
吕潇潇也点点头:“也对吼,难道说,这次真的是巧合?”
凌俐咬着嘴唇,有些怅然。
她的直觉告诉她,雅城这个地方,说不定藏着另外一条线索,可是,就凭这一点点讯息,实在不值得她就这条线关注下去。
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万一要真是巧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