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侧头看过去,和钱阳对视一两秒,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你同事吗?好年轻,不满二十吧?”
钱阳坐直身体,回应她:“凌霜姐?我是钱阳,您不记得我了吧?”
凌霜回忆了起码半分钟,才终于把名字和人对上号,眼里恍然大悟:“你就是钱阳?住桥头那小平房里,你妈……”
她说了一半,就不好再说下去。毕竟,钱阳有个当年抛下他们母子的没良心的爸,还有个疯疯癫癫的妈,这都是人家的疮疤,这样一下子被揭开,似乎有些残忍。
钱阳确是浑不在意,咧咧嘴,笑说:“可不就是我吗?自从搬迁,好些年没见过霜姐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也好些年,没吃过霜姐的烤地瓜了。”
说起往事,本来还有些陌生和尴尬的气氛消失无踪。
故人重逢,凌霜拉着钱阳问东问西,倒把他这些年的经历,问得清清楚楚。
凌俐在一旁默默听着,好一阵唏嘘。
简而言之,钱阳是各命苦的孩子,一路磕磕绊绊长大,读书不怎样,家里疯妈也死了,现在是无牵无挂,可未来的着落在哪里,看起来他也挺迷茫。
凌霜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叹,只是以她现在自身尚且难保的境地,也难以伸出援手。
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垂眼看到钱阳面前空空的茶几,一拍自己脑袋:“看我,刚才紧张小俐去了,都没给你倒水。你坐坐,我去趟厨房就来。”
说完,一阵风似地快步走进厨房,行动之间丝毫没有孕妇的迟缓。
凌俐看着凌霜忙忙碌碌的背影,心里微暖。
从那日祝锦川允许她接凌霜的案子以后,她斟酌了好一阵子,决定让凌霜搬过来,和她一起住。
一来,凌霜的那个老公,绝对想不到凌霜会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再加上这小区好歹也算高档小区,安保挺严格,凌霜姐那渣男老公就算知道了地址,也是混不进来的。
二来,自从吕潇潇的孩子掉了后,凌俐不知道怎么的,就总会担心凌霜的宝宝,有时候忍不住往坏了想。毕竟,吕潇潇还能再有,凌霜很可能只有这最后一次做母亲的机会了。
所以,不管凌霜是回南溪,还是在雒都寄宿在亲戚家,凌俐都不是那么放心,基本上要时时刻刻能看到她,知道她是安全的,一颗悬着的心才能落了地。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也是狠下了决心的,毕竟她也是占着田正言的便宜,这下子又拖一个人进来,像什么话?
不过还是死皮赖脸地跑去征得了田正言和田螺夫人的同意,终于让凌霜搬进了1802,就住在她隔壁的另一间客房。
想到这里,凌俐有些迟疑。这几个月住下来,她似乎越来越习惯在这里的日子。只不过,鸠占鹊巢始终是要还的,她现在手里攥着四十万,虽然还有为小宝留些治疗资金的意思,不过总算不像以前那样紧巴巴。
所以,是不是应该考虑换个地方住了?
凌俐出着神,凌霜端了杯菊花茶,拿小碟子盛了枸杞和冰糖,放在了钱阳面前。
钱阳似乎真的渴了,道了声谢就端起杯子,不顾还有些冒烟的水,咕噜噜一阵就喝完,
凌霜添了一次水,之后,似乎知道凌俐和钱阳有话要说,嘱咐了几句,就回了自己房间。
凌俐脸色还有些发白,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等听到凌霜关门的咔哒声,才转过头来看钱阳。
钱阳扬起脸对着凌俐微笑:“姐,我回家才听邻居说,你上次去了南溪找我?”
凌俐点点头,看着钱阳笑得灿烂的脸,忽然间想起了当年的小旻。
青紫的皮肤和紧闭的双眼,以及唇角黑红的血迹,将她最心爱的弟弟,永远冰冻在了十二岁的那年。
钱阳的年纪和小旻差不多,却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苦孩子。
没有爸爸,妈妈疯了,全靠街坊邻居救济才能长大,和当年被捧在全家人手心上肆意野蛮生长的小旻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
可现在,命运反转,钱阳虽然命运多舛却还活着,成了小个子却满脸阳光的大男孩,她的弟弟小旻,却走失在了岁月里,再也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了。
为了案子,她曾经一度很想要找到钱阳,想要验证案件里一些细节问题,只是三番四次的反复纠缠,她现在这门心思也就淡了。
其实,她想要从钱阳这里知道的东西,南之易已经通过警方那边给她搞到手了,她不认为自己能问出些什么更深刻的。
现在,又该说些什么好呢?
想到这里,她掩去刚才的神色,微笑着回望他:“因为我家里的案子重新开始调查,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忽然想起当年你和小旻的一些事,所以很想见见你长成什么样子了。”
钱阳笑得眉眼弯弯,又带着点男孩子稚嫩的腼腆,不好意思挠挠头:“我还是那样,就是大叔大婶们说我跟吹气球似的,就知道横着长,不知道往上冲。”
钱阳只有一米六五左右,和凌俐略高一点点,在男生里面确实算矮的。
凌俐怕他心里不自在,忙安慰:“你还小呢,有些男孩二十岁了也还在长高。”
“姐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有往心里去。”他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凌俐心生好感。
刚才凌霜问了一阵,再加上之前她手上的纸面材料,凌俐知道,钱阳这些年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
说起来,自己没了全家人,但至少还有个舅舅能倚靠,而钱阳,真的是举目无亲,唯一一个疯妈,还需要他照顾,所以小小年纪就开始发愁家里生计的问题。
能在艰苦的生活中,保持这样一口干净整齐的牙,必定是有良好的卫生习惯的。
努力、上进、良好的习惯,这样的孩子,以后不会差的。
“我也没纠结了,男子汉嘛,高矮都一样,不见得我就比高个子差。”钱阳继续说着对身高的看法。
凌俐抿嘴,笑着附和:“是啊,又不是换电灯泡,长成根竹竿干嘛。”
钱阳点头,又一次咧嘴笑开,之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菊花茶,咕咚咚灌下去。
他看起来很渴,也难怪。凌俐就是出入几次温差大的环境就搞得要中暑,钱阳之前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她多久,要说渴和累,只怕他感觉更甚。
凌俐有些懊恼自己现在这傲娇的体质。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不过是脱离温饱线的挣扎半年,就养成了没有空调过不得的毛病,真是体质虚到有些矫情。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凌俐说起了正事。
钱阳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又没力气干重活,之前去工地,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没几天就被人赶出来。想做技术活,比如开挖掘机吊车什么的,又找不到师父带我,去技校也没那本钱。不过,肯干活总不会饿死,我认路还算不错,平时也能送送快递什么的。等攒够钱,我就去学门手艺,总归能养活自己。”
凌俐听到他说的一番话,忽然间心念一动,问:“你真想开挖机?”
钱阳点点头,眼里是向往的目光:“工地上机会多,不过我能干下来的没几样。听说开挖机只要肯吃苦,还是能学到东西的。要是有机会,我真想试一试的。”
凌俐有些犹豫起来。
她当年也是一路磕磕绊绊过来的,深知关键时刻别人不经意的拉一把,会让她多感激和温暖。
她现在虽然说不上多有能力,但如果钱阳想去工地上学点东西,她似乎还真认识人能帮他一把的。
不就是谢柯尔吗?
可是,之前好容易才摆脱的让她坐立不安的追求,如果因为一次联系又再度沾上身,以后又该怎么收场?
她纠结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一咬牙,对着钱阳说:“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之后,拿着电话去了楼上。
十几分钟后,凌俐下楼回到客厅,看着满眼期待的钱阳,微微点了点头。
谢柯尔答应让钱阳去试一试了,这也算了了一件事。
只是,凌俐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看到沙发上自己刚才乱放的包,因为没有扣上扣子散落一地的资料和笔记本,皱了皱眉,忙收拾了起来。
实在是有些乱。
钱阳看着她憋着一口似地不做完手里的事就停不下来,又笑了:“小俐姐,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看不得一点点乱的。刚才我本来想帮着收拾的,又想着那是你的东西我不好动,所以才……”
凌俐点头表示理解,在归拢好所有杂物后,坐到钱阳对面。
她郑重其事地说:“师父给你找好了,食宿工地包,学挖掘机技术的钱,以后等你工作了从工资里扣,如果学得好顺利拿到证,工作也能顺带着解决。不过,那工地有些远,离雒都三四百公里,和南溪也不在一个方向。荒郊野岭的,进一趟城也不容易,可能网络信号都成问题。这些提前让你知道,免得你到了那里叫苦连天的。”
钱阳有些期待又忐忑的表情散去,如释重负地笑了,嘴里有些语无伦次:“谢谢姐,谢谢,您的恩情我永不忘的。”
台词老套地跟狗血剧一般。
钱阳有些期待又忐忑的表情散去,如释重负地笑了,嘴里有些语无伦次:“谢谢姐,谢谢,您的恩情我永不忘的。”
台词老套地跟狗血剧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