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钱迪再一次提醒她:“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看看的审理报告。在案子合议以及上合议庭的时候,我其实都有提出来过的,然而委员们短短几分钟就过滤了这个问题,并不认为这是关键。”钱迪苦笑,“也对,这本来是该警方搞清楚的疑问,我们不能越庖代徂,搞些推演。”
她顿了顿,微笑着说出后半段让凌俐有些惊讶的话:“老实讲,说过当时审委会不予通过我无罪的结论,说不定我真的会从这枚DNA下手,让案子围绕这个问题退回检察院在退回补充侦查,来来回回再弄几次,最终总能让那帮大佬认可。好在这案子程序性的不规范就让审委会下了决心,通过了无罪。”
她说得轻松,可凌俐知道这些话的分量,也不由自主往心里去了
钱迪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摞十几页的掐头去尾的那场审判的审委会记录和她自己起草的审理报告,那一叠资料里,关于那枚未知DNA的部分画着波浪线,显示着她对这个疑点的重视。
凌俐本来没想过法官能给她提供多少东西的,没想到能给她这样多的东西,甚至包括他们合议庭分析推演的整个过程。
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再一次对着南之易道谢:“谢谢你南老师,我真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些。”
南之易不知道是因为某人的关系对法院有几分抵触,还是因为走了后门有些不自在,他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对凌俐珍而重之的态度也嗤之以鼻,淡淡点了点头就再不言语。
其实凌俐也明白,警方当年都无法查清楚的问题,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推断也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八年后的现在想要搞清楚这枚DNA究竟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是否能成为突破点,实在是难上加难。
而凌俐却往心里去了,在笔记本上认认真真记下今天的收获,还按照钱迪说的重点,在那叠资料上写写画画,半个多小时后才抬头。
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个新的方向,哪怕现在束手无策,也许以后有了线索就能对应上呢?
“谢谢。”她对着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小排洁白的贝齿,以及嘴角不明显的梨涡。
“没什么,举手之劳,”他难得地正经起来,噙着浅笑声音平和:“能帮到你很高兴。”
凌俐回应地一笑,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忽然有些心底发慌,心跳猛然失序,忙转头看向窗外。
她低头垂眸耳朵染着绯色,南之易的思绪却飞回那个寒冷的下午。
案子宣判那天,正好是陆老师的生忌,他跟南之君的不欢而散后,遇上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而在那场大雨里,他捡到了濒临绝望的凌俐。
她就蹲在墙边,任由雨点打在身上,抱着膝盖埋着头,背影萧索而孤寂。
按说以他一贯的作风,那时候应该抬脚便走,或者通知她的舅舅来劝离,可那时候似乎是中了邪,不忍心转过身去,留她一人在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雨里孤单无助。
就好像当初陆老师在雨里捡到他一样。
再之后,便总是看到她伤心的时候、无助的时候、狼狈的时候。
很多时候,他根本不需要伸出手,也笃定她可以一次次自己站起来,不会被这世界打倒。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想要挡在她面前。
他知道这样不是理智的选择,可越是忍,就越是忍不住,目光总是不由自主投向她的背影,
从回忆和现在纠结中,他忽然抬眼看着眼前这张小巧白皙的脸,忽然间想要逗她一下:“光谢谢就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天谢柯尔调侃的那句“以身相许”,一时间她臊地满脸通红。
好在南之易并不是谢柯尔,他关注的不会是凌俐的表情,更不会在言语间藏着暧昧。
他带着嫌疑的一句谢谢不够,那就是真的不够。
于是她讪讪笑着试探:“要不,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南之易斜睨她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打了个饱嗝。
一颗心狂跳的凌俐瞬间出戏,秀眉微拧。
南之易倒是没皮没脸惯了,出这点丑根本不在话下。他面上神色自若:“我吃了一下午,已经饱了。再说了,对着你这张苦瓜脸能有什么胃口?”
凌俐撇撇嘴,不想再送上门去被他侮辱,故意撇嘴:“不吃拉倒,我省了钱也好给我米粒和古丽买狗饼干吃。”
一听自己的劳心费力换来家里汪星人的零食,南之易马上不干了,轻拍着桌子抗议:“几袋狗饼干就能让你还人情?想得美!不行,哪怕不饿也得吃。”
从市中心回到城东已经是快十二点。
南之易这损人不利己的货,为了报复凌俐那一秒钟不到的嫌弃,在凌俐主动提出要请他吃饭的情况下,硬生生点了家出了名贵的饭店的自助宵夜。
凌俐一听着风格就知道南之易这次提出的要求一点都不走心。
以南之易挑剔的味蕾,不管是哪家饭店价位多高自助餐,那量贩式的菜,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接近伍佰元每客的价格,凌俐放开胃口吃了不少,南之易却对着一堆水果和生菜叶子较劲,就那样的食谱能吃回五分之一都算他肚量大了。
而且,明明就是报复,还是赤果果的那种。
凌俐一边心疼奇贵无比的价格,一边腹诽南之易这个喜怒无常居然浪费食物的家伙,一番化悲愤为食量之下,桌上的盘子堆成小山。
南之易笑得直打跌,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看吧看吧,果然你潜力无限大,胃长成了黑洞。”
接着,无视凌俐带着威胁的目光和故意举到他面前的拳头,一脸讨打相来了个连击:“加油,你再努把力,说不定能长成海葵的。”
“海葵?”心里明白他必定是在掉书袋骂人,可还是忍不住好奇。
“是啊海葵。”他快要忍不住笑意,“没有中枢信息处理机构,连最低级的大脑基础也不具备,却能张牙舞爪挥舞着几十条触手捕捉食物,吃已进化成本能。”
说完,他仰头无声地大笑了三声。
凌俐却没有气恼,看着南之易带着得意晶亮的眸子,若有所思。
“南老师,你当时真的就毫无条件相信我?”好一会儿,她托着腮问他。
“你问过很多次了好吗?”南之易一边吃着香草味冰激凌,一边翻着白眼表达着不满。
他顿了几秒,转过头与凌俐视线相接,继续说下去:“有其父必有其女,就你这死倔死倔的性子,这么能忍这么能撑,只怕你爸也不会比你差,有哪里会动不动就寻死,还要带着全家人?”
凌俐愣了愣,发觉他话糙理不糙,还真有几分道理。
他贬损了她一顿,却又毫不犹豫站在她这边,支持着她的坚持。
南之易还在继续:“有你们三个孩子,还有你母亲在,这样一个家庭支撑下的男人,没那么容易崩溃的。”
“真的?”凌俐瞪大眼睛问,忽然发觉自己问了个很没水准的问题。
他抿起嘴角继续回答:“当然是真的。还有,就凭你这样笨,他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哪怕要死,哪怕要拉几个家人黄泉路上作伴,也得留个照顾你的人才敢走啊!”
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哪怕凌俐一颗羞羞怯怯的少女心,这时候也忍不下去。
回去的出租车上她一直黑着脸,到了十八楼也直接关门回家,根本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这性格太糟糕了,她再能麻痹自己,可对上他的嘲讽与脱线,基本也是一秒钟出戏,一颗少女心顿时碎成渣渣。
也难怪这货能单身三十年。
可关上门后,她靠在防盗门上,一直听着门外的动静,想要听到他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和他关门上锁的那轻轻的一声咔哒。
像是操心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似乎要听到他真正回家了,她才能放心一般。可过去好久了,她还没听到应该在走廊上回荡的他的脚步声。
凌俐靠着门,渐渐地开始脸红心跳,还鬼使神差地侧过耳朵贴在门上,屏着呼吸,等待着门外的动静。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第六感告诉她,南之易会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空气中都仿佛冒着粉色的泡泡,而明明隔着厚厚的防盗门,她却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良久,门外终于传来低沉却又清朗的声音:“我曾经答应过你的、没有做到的,我都会补回来的。你别怕,我就在这里。”
隔天晚上,下班回家的凌俐,发现1802的门口出现了一大盆绿色植物。
跟那天那盆猫薄荷一样,肥嫩的叶子,绿意盎然爬满了一盆,叶片大小也差不多。
凌俐估摸着这也许就是薄荷了,凑近鼻子闻了闻,确实和她在路边买的没有特殊味道的猫薄荷不一样。
淡淡的清香,和绿箭口香糖的清凉的香气,很相似。
没有留言,没有短信,没有什么都没有,可是凌俐知道,这是南之易搬回来给她的。
凌俐抱了薄荷到阳台上,欣赏了一阵又浇了水,之后托着腮看着楼下,脑海里思绪翻滚。
这小小的一盆绿草,虽然茂盛但又最普通不过的植物,又让她愣怔好久。而心里那一阵阵的涟漪,不知道是因为他无意温柔带来的感动,还是自己不知情归何处的酸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