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川微微摇头,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心。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毕竟是知道凌俐过去的人,还和她姐姐有过那样一段纠缠在一起的青春。
他了解凌伶,甚至凭着蛛丝马迹准确地推断出凌伶之所以后来的堕落行为都是因为遭到了巨变,还猜到了那背后的原因。
命运的阴差阳错,坚韧如他,倔强如她,当年都没有能力改变,而最后那场祸事为一切的煎熬和挣扎都划上了一个句号。
其实他隐隐有的猜想,这些年被一件件坐实了,现在他又忍不住地回想,说不定这一切对于凌俐而言,是彻底的解脱。
只是这个解脱又是另外一种痛苦的方式。
他不忍地摇摇头,终于开了口:“二妹,别想太多了。”
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了她的小名,提起了那段他不忍心提起的过去。
凌俐察觉到他眼里显而易见的关心,忽然间有了几丝期盼:“那你认为,案件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究竟是谁毒杀我的家人?”
对于凌俐的问题,祝锦川没有马上回答。他下意识地伸手向桌面的烟盒,伸了一半又收回手。
沉吟了片刻,他回答:“我不好做评判,目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大家在做假设,谁都没有实锤。以假设来对抗假设,说来都是白费功夫,所以一切还是得等待警方最后的结论。”
“可警方已经有了倾向性的结论,现在也在顺着那条线继续调查。”凌俐问他。
祝锦川沉默不语,眉头轻拧着注视着凌俐,似乎有些担心她的状态。
没有得到回答,凌俐更进一步地追问:“我知道你们的推测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但是如果我说我坚信那件事不是我爸做的,你相信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凌俐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答案,办公室里又恢复了一片静默。
好一会儿,祝锦川叹气:“我不好说是信还是不信,我只相信证据所支撑的事实。”
“那我需要证据能支撑我的想法,您能帮我吗?”凌俐问他。
祝锦川又一次的没有了回答。
凌俐则继续说着:“我知道您在雒都这些年,刑侦这条线上的人也认识不少,否则不会这么快就知道警方目前的调查进展和结果。我需要一些线索,去寻找一些警方目前忽略或者刻意避开与目前调查方向相反的东西。”
说完,她就闭了嘴。
她已经表明了立场,也已经向他求助,究竟答不答应,决定权在他的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锦川终于长叹一声,说:“二妹,听我一句话,一切向前看,别再总是回头看过去,你已经被纠缠了八年,早就该放开一切桎梏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拿起了一支烟。
他眉目间的神色有几分黯淡,带着点喟叹:“不管是谁做的,你是无罪的那个,而且,如果你姐姐知道你现在和以前变了个人一样,肯定会很心疼的。”
虽说祝锦川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可凌俐已经明白了他的态度。
他也是倾向于警方的论断。
“我知道了。”凌俐低头回答着,说不清楚心里是失望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半年前,她在秦兴海那个无罪辩护的案子里,对祝锦川其实有过那么一点点工作以外的遐思的。
还好当时那一场阴差阳错,也因为她一贯的反应慢与后知后觉,才让她没有陷得更深。
再之后一个个案子让她忙到无暇顾及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再加上与南之易的一步步走进,当时的悸动也渐渐变淡。
可还是盼望着他能明白她,能站在她的立场上看待这一场变故。
不为了其他,就因为曾经是故人而已。
只是他终究和她的想法不一样,以至于在之后的日子,渐行渐远了。
她吸了吸鼻子,低垂着脸忍住蔓延到眼角的一点泪意,之后抱着手里的一叠卷宗出了门。
看着她有些萧索的背影,祝锦川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对于她在这些事件里受到的伤害,祝锦川固然有些不忍心也想要拉她一把,但是对于毒药究竟是谁放进饭食里这件事,他终究还是偏向了大多数人的立场。
这也很正常,作为从业十年的律师,在对理性和证据方面,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而现在他能做的,也只剩等待了。
————
凌俐从来没想过史美娜和戚婉能凑在一块,以至于在楼下遇到她们并肩而立的时候,凌俐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戚婉看到她,首先扬起右手跟她打招呼。
凌俐皱了皱眉头,想要绕过她们进大门,却被史美娜叫住。
“凌俐,”她声音平缓无波,下一句就直接开门见山:“我们今天来,是想和谈一谈承衡的事。”
凌俐停下脚步:“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怎么没有?”这次是戚婉接过话头,“你不要装了,你知不知道你们一家人都有遗传病的。也就是这遗传病造成你父亲抑郁自杀,连累你一家人不说,还让我的委托人蒙冤八年。”
“委托人?”凌俐嘴角带着讥诮,也不去触碰什么遗传病的话题:“余文忠功成身退,你就来拣这案子里的残羹冷炙了?”
似乎没想到凌俐也能这样刻薄恶毒,戚婉眼里带着诧异,显然没回过神。
好半晌,她才笑起来:“你以前是收起爪子故意装可怜吧?祝锦川要是知道你嘴里也能出来这么恶毒的话,你猜他还会不会处处怜惜你。”
听到戚婉把话题往祝锦川身上扯,凌俐脑海深处似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疼得她快要压抑不住叫出来。
她稳了稳心神,挺直了脊背:“看来你来者不善,不过,你得罪我之前问过你委托人的前妻了吗??”
说着,她眸子转向史美娜,又一字一句吐出一句话:“还是说,这位女士,才是你的委托人?”
眼看着以前纯良无害的倔强女孩变得跟刺猬一样,史美娜微微摇着头。
早知道戚婉和凌俐这样不对付,她就不该一时耳朵软听了戚婉的话跑到这里来。
这样明显的对立情绪,只怕这一趟是场硬仗了,搞不好还会空手而归。
然而,就算换成余文忠亲自跑一趟,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效果。
史美娜还记得,好几年前凌俐唯一一次上庭作证,却被余文忠问到情绪崩溃的模样。
那时候看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被那样质问,她也是有几分不忍的,不过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开庭,她的心肠也渐渐冷硬。
这世上谁都过得不易,谁都有难处,自身难保之下,又如何顾全其他人?
想到这里,史美娜轻轻咳了一声,拿出她认为最和蔼的微笑,看着凌俐语气诚挚:“凌俐,有些话想跟你商量商量,你方不方便让我们上去坐坐?”
凌俐看着周围的人已经开始留意其她们三个的谈话,只好放了她们上去。
既然逃避没有用,那她至少还是能让可能出现的丢人的画面,不让那么多人知道。
没有茶水,连招呼都欠奉,凌俐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开门见山地说:“我不会配合你们的,如果你们的目的是和钟卓雯一样让我去体检查到底有什么病,对不起,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戚婉正要开口,史美娜拦下了她,微微低着头:“凌俐,真的拜托你了。我们知道你家里人带有亨廷顿的遗传基因,只要证实了你没有这个病,当年的案情很有可能就水落石出了。”
听到史美娜提到那三个字,凌俐心尖似被针扎了一下似地,狠狠地疼。
戚婉看她的表情,马上推断出凌俐已经知情。
她忍不住又一次跳了出来,讥笑道:“我就说你早该知情的。怎么,瞒了八年,终于还是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凌俐冷冷看她一眼:“你如果再说一句,就给我滚出这里。”
戚婉条件发射般想要再刺她几句的,却被史美娜冰凉凉的一眼给盯了回去。
心不甘情不愿地,可最终还是闭了嘴。
史美娜见吓住了一个,又下功夫想要搞定凌俐:“我们都被困在这案子里八年了,这八年来我们错过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现在终于有机会弄明白前因后果,请你一定帮帮忙,配合警方的调查。”
“配合?”凌俐不为所动,“配合警方去证明……去证明我父亲才是当年的罪魁祸首?”
史美娜垂下头,无话可说。她知道她要求的事有些残忍,可为了钟承衡,又不得不求上门来。
她斟酌半天,终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张薄薄的卡片。
凌俐皱着眉看着她把一张银行卡推到自己面前。
“这是一百六十万。”史美娜淡淡地说,眼睛都避免不看凌俐,“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艰难,小女孩家家,没了家人,舅舅一家人也不是那么厚道。这些钱,权当是我补偿给你的。你当年提起的附带民事诉讼,不也是这个价吗?”
凌俐眸子倏然间收紧。
附民诉讼已经和刑事案件的终审一起,被驳回了。她其实早就忘记当年那案子里法律援助的律师帮她拟定的赔偿金额是多少,没想到这时候被史美娜提起。
好半晌,她问道:“一百六十万买一张体检报告?怕是没这么好挣的钱吧?”
史美娜张了张嘴,终究不好再说什么。
戚婉虽然刚才被情绪左右,这时候见史美娜缄默,自然也知道是该她出场的时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