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急急说道:“对于该份证据的真实性,我方予以否认……”
她还没说完,南之易却抬起头,声音清朗:“是我签的字,我承认。”
成法官本来做好了心里准备要听凌俐拽法条了,没想到却是南之易给了他一个惊吓,直接承认了这一份欠条却是出自他的手。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被告,你确定你认可这份证据?”
凌俐则有些着急,转过头对着他说道:“不能承认,提起鉴定也不能承认,你是不是傻?”
南之易和她对视几秒,声音淡然:“提起鉴定又怎样?除了拖延时间,还能有什么效果?”
接着,看向审判席:“我不否认这确实是我的签名,可是,跟之前的证据一样,签名是我的,内容我却不认同,那是他们伪造的。否则,为什么签字是我手写的,内容却是打印?偷取我的空白签名伪造一份份证据,一次次的故技重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样的证据,法庭要是也认可,那法律还有什么权威可言?法院还有什么公信力?”
他这一番质问,声音激昂,语气光明磊落。可惜,这是法庭而不是演讲台,讲的是证据,而不是感染力。
听他说出这样一番拆台的话,凌俐一时气急,脱口而出的一句:“法庭上是讲道理的吗?你这么能你怎么不自己上?非要不懂还装懂,意气用事,什么毛病!”
原告席上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审判台上的成法官则轻轻摇头。
早听说南院的弟弟天才非凡,十五岁进少年班,二十三岁就拿了博士学位,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颇有建树。
只可惜,和他在以往审理过的案件中,接触过的那些高智商科研出身的当事人一样,先不说情商低不低,他们的性格比一般人执拗得多,而且也听不进劝。
他们总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是真理,丝毫不顾这个世界的现实是什么样子的,不肯妥协于既有规则,所以往往一败涂地。
成法官正想就认不认签名对案子的影响做一番说明,却看到南之易忽然拿起桌面的借条,只一瞬间就撕成了碎片。
王齐大惊失色:“审判长,被告故意毁坏证据。”
秦贝贝也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从包里哆嗦着摸出了一张纸,说:“审判长,我这里还有复印件,可是原件已经毁坏,怎么办?”
而凌俐,也似乎被吓呆了一般,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你你你……你这个法盲,毁坏证据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想干什么!”
南之易争辩:“什么证据,明明就是假的……”
却被一阵法槌声音打断。
成法官轻轻敲了三下,之后示意书记员把被南之易撕成渣渣的证据收起来,说:“我们会对证据进行修复,现在原告提供复印件作为参考。”
说完,他揉了揉额角,很有些头疼。
刚才那一番的吵闹,仿佛他当了好多年的法官,也没遇上几次。
被告和证人吵,被告和律师吵,被告撕毁证据,简直花样百出的。
反而是原告,一副稳坐钓鱼台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胜券在握。
成法官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子,看惯了诉讼参与人出于自己的利益,在法庭里说谎。
而被告说谎,原告说谎、证人也说谎的情况相当普遍,一般来说结果怎么样,都看客观证据孰弱孰强了。
证人经过质证的证言,还有那张连被告自己都承认签过字的欠条,这证明力,实在比被告提出的空白签名上造假的推论要大。
目前的形势,看起来对被告方,很不利啊……
王齐看着南之易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的不安稍去。
在杨忠春的作证上,一番恩怨情仇的纠葛,虽然出了些意外,可终于偃旗息鼓下来。
好在,除了预留到最高院的证据提前暴露了出来,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大的偏差。
而此时,庭审已经进行到了山崎种业的第二位证人,柯鸿生的上场。
没错,为了反驳凌俐手上的那份柯鸿生的证言,王齐将埋下的又一颗棋子,柯鸿生推了出来。
他上场,自然是要否定掉凌俐手里那份证言的效力。
原告方几个问题问下来,柯鸿生一一答下来,不仅驳倒了凌俐手上那份证言的效力,案情似乎更加清晰起来。
与杨忠春的说法如出一辙,柯鸿生说,他是在南之易的胁迫下,做出之前那份证言的。而考虑到南之易的深远影响力,他不得不屈服。
成法官听完问话,转头看向凌俐:“被告方,你们有没有问题,要问证人的?”
南之易缓缓摇头,凌俐也回答一声:“没有。”
王齐倒是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挣扎?再看看对面那对貌似是在赌气小情侣一般的被告和律师,心下了然。
一个还在愤懑不平,一个则抱怨法盲不经过大脑的话让她出师不利栽了个大跟头,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
眼看着证人就要下场,王齐心中大定,正有些窃喜,凌俐忽然抬头:“啊,我想起来了,柯鸿生,你是否也收了我方当事人的欠条?你和杨忠春的数额一样?”
柯鸿生刚刚从证人席上站起来,转过头回答:“我的不是三百万,是两百万。”
一直微垂双眼看着手里资料的王齐瞬间抬起眸子,几乎是喊出来的:“柯鸿生手上没有借条!”
凌俐眼睛一亮,马上追问:“王律师,刚才杨忠春手里的欠条,你说你不知道,法官再三询问你们才表示愿意作为证据提交合议庭。等我当事人把借条原件撕了,你们却拿出了复印件,看起来事先是知情的。怎么到了柯鸿生,你就这么肯定,他手上没有欠条?”
王齐哑口无言。
刚才杨忠春的行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导致出现了漏洞,现在被这小菜鸟一提出来,倒是显得他们有意欺瞒合议庭一样。
不过现在暂时不能管已经提交了的那张借条,关键他们计划里柯鸿生根本就是作个证就走的,哪里来的什么欠条?
于是,他当做没听到凌俐的质疑一般:“柯鸿生手里没有欠条,不管对方律师说什么,都不作为证据提交。”
凌俐据理力争:“原告证人柯鸿生不但说自己手里有欠条,还说他手里欠条的金额是两百万不是三百万。显然和原告律师陈述的情况不一样。我怀疑存在教唆证人作伪证的情况,现在要求柯鸿生提供欠条以便查清事实。”
合议庭三位法官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尤其是对案件背景有一些了解的成法官。
他知道这案子里水深,山崎种业下的这盘棋很大,处处都是疑点。可山崎种业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管提供的欠条、会议纪要、财务报表什么的,都是实打实的客观证据,南之易自己都承认那些签名是他的,基本上合议庭是必须认定这些证据的效力的。
而被告收集的所谓证据,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公证文书意外,几乎都是证人证言了。关键是哪怕证人证言是经过了庭审质证的,其证明效力赶不上客观证据。
如果说柯鸿生手上真有欠条,又能被证明欠条作假的话,说不定是个转机。
成法官清了清嗓子:“柯鸿生,你手上,是否真有欠条的存在?”
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的柯鸿生,一下子惊慌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齐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柯鸿生说出意料之外的话,不过也马上稳住阵脚,再一次向合议庭强调:“不存在什么欠条,证人口误。”
“口误还能知道杨忠春的欠条金额?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凌俐一字一句。
这话说得柯鸿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还是王齐反应快,马上补充:“他俩刚才都在证人室,有可能事先有过交流,知道内情也很正常。还有,证人可能一时紧张再加上和杨忠春的交流,一时口误说错,也很正常的。”
明明是毫无道理指鹿为马,可王齐很沉得住气,硬是板着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看得凌俐叹为观止。
最后,他言之凿凿:“我要提醒对方当事人律师,我有山崎种业的特别授权,对于是不是认可我方证人的证据,我有这样的权利。”
合议庭上三位法官交头接耳起来,好一阵子,成法官眼里带着遗憾:“柯鸿生,你可以出去了。”
言下之意,他们不准备深究到底有没有另一张欠条的事。
这样一来,凌俐也没有办法再追问下去,任由柯鸿生出了法庭。
王齐松了一口气。
证人出问题的事,他也不是没有预料到,从杨忠春沉不住气提前暴露开始,他就一直担心柯鸿生这头出错。
这证人是因为他无意中知晓和南之易有矛盾,又得到南之易那方的消息他们会向他取证,这才将计就计想要多加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搅和掉他们的证言是其次,最关键是想让南之易自乱阵脚。等想起到底从哪里得知柯鸿生会不利于的来源,王齐突然后背一凉。
如果说这个证人是南之易故意送到他们面前的,是不是意味着,南之易早就知道自己身边谁靠不住了。
他皱起眉头望向秦贝贝。
秦贝贝也想到了这点,眼睛圆瞪有些愕然,转头看向他,声音有几分焦虑:“老师,这……”
“别慌,别自己吓自己。”王齐低声说了句。
秦贝贝点点头,眼里的不安稍去。
安慰得了秦贝贝,却安慰不了他自己。王齐看着对面凌俐垂下头安之若素的模样,忽然间有些上了当的感觉。
刚才还慌里慌张的小菜鸟,这时候,怎么动作不急不缓起来?
刚才桌面乱成一团法条和纸张到处飞舞,不过几分钟,怎么又规整干净起来?
还有,前一刻还有些颓然的南之易,怎么忽然间眼里带着笑意和小菜鸟对视起来,仿佛刚才没生过那场闷气似的?
感觉到情况似乎不妙,王齐脑海里警铃大作,隐隐预料到接下来的庭审,恐怕不会依照他们预计的轨迹进行。他有些松懈的情绪瞬间消散,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接下来对方的反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