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凌俐这次伤得不重,只是脚踝扭了下,慢慢走着倒也不碍事。
这次遇到的警察倒也算厚道,开了六十几公里把他俩送到酒店楼下。
一进酒店大堂,却看到通往电梯间的走廊,站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五官很淡,略有些发胖,微微有些秃顶。
总觉得这男人有些面熟,凌俐特意看了两眼,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因为脚踝还有一点疼走得比较慢。都快和那男人错身而过了,突然发现身边没了人。
凌俐忙回头一看,发现南之易站在她身后一两米远,面无表情地和那男人对视着。
凌俐终于想起了他是谁,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牟诚华!”
牟诚华朝着凌俐微微点头,轻声一句:“你好,凌律师。”
之后微笑着看向南之易:“小易,好久不见了。”
一时间空气都像冻住一般,凌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不恰当的举动引发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只不动声色地慢慢退回到南之易身旁,攥着拳头思考着,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自己该怎么保护他不让他吃亏。
不经意瞥见凌俐面颊鼓鼓、眼睛里满是紧张的模样,南之易的表情反倒轻松下来,转头对上牟诚华:“牟师兄,有何贵干?”
凌俐本以为南之易见到他们高度怀疑是幕后黑手的牟诚华,会发火会质问会发生争执甚至打起来。
可是,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就那样淡淡的一句,之后静静地站在原地,通透的眸子一直盯在牟诚华身上。
没想到他竟然是完全不生气的模样,牟诚华有一瞬错愕,转瞬后表情恢复自然,笑说:“想和你聊聊而已,不欢迎吗?”
南之易勾起嘴角一笑,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走吧。”
关上门隔绝开凌俐担心中夹杂着好奇的视线,南之易转身对上好些年没有再见面的牟诚华。
他似乎比以前胖了些,黑了些,头发也白了不少。
牟诚华开门见山:“小易,我就知道你终究会来到这里。这可是品优千号最好的坟场。怎么样,看了千里枯禾图,有什么感想?”
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昨日看到那一片枯黄的画面,南之易有些不忍地闭上眼,良久也没有说话。
其他人眼里,稻子就是稻子,也许由此能联想到禾苗、谷粒或者大米,可对于南之易来说,十五年来一心一意专注的领域,哪里是简单的植物而已。
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曾经承载了他的梦想。
“小易,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哪里做错了吗?”牟诚华终于打破了沉默。
南之易睁开眼睛,眸色里一片沉黑:“错?我不认为我有错。”
牟诚华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口后,朝空气里吐出一个个圆圈:“既然入了门,你就不能叛逃。如果你认错,也许还来得及。”
“认错?”南之易失笑,“我确实有错,错就错在太信任你,以为你真的那么好投入巨资只为了技术的进步,结果只是为了给我绑上一颗*。”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牟诚华依旧淡定:“小易,理想不能当饭吃,这圈子里不是只有你一人,当你的一意孤行会砸了大家的饭碗时,就别怪别人针对你。”
南之易瞳孔倏然间收紧,静默了几秒,自嘲地说:“所以,我作为叛徒,有你们拿五千亩稻田绝产这样大的阵仗给我陪葬,应该是与有荣焉?”
“小易,我也不想的。”牟诚华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诚恳,“可你的破坏力太强,只有这样才把你绑紧一些。之前曾经提出让你再不碰水稻这块,你不是也没答应吗?难道不是还有想法?”
南之易眼里隐隐一丝烦躁。
他抬起眸子:“我大概能猜到,哪怕我答应不再涉足水稻,你们仍旧不会放过我的。”
牟诚华微一眯眼,接着掐掉手里的烟头,笑着说:“没错,停不下来了,你只能陪我们玩完这一场。”
凌俐一直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可这酒店隔音效果非常地好,什么也听不到。
牟诚华趁着田正言和杨千帆不在找上了门,南之易也不让她参与他们的谈话,也不知道科学怪人会不会被这老奸巨猾的幕后黑手欺负。
她皱着眉头止不住的担心,忽然听到似乎有咔哒的关门声。
等她忙不迭跑出门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正好看到南之易站在关闭的电梯门口。
“走了?”她问。
“嗯。”南之易点点头。
凌俐咬了咬唇,追问他:“牟诚华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南之易勾起嘴角,“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老田说了,你的功课就是自己猜出来。”
凌俐仔细地观察着南之易的表情。
除了比平时安静了些,他似乎,没有什么愤怒、烦恼之类的情绪。
凌俐还想多问几句的,南之易却不给她机会,几步回了房间,倚着房门淡淡的一句:“你自己点外卖吧,我没胃口。”
她只好应承下来,心里忍不住的担心。
隔绝开凌俐的视线,南之易背靠在房门上。他轻抬起一直紧握着的右手,强迫自己松开,却看到指尖在微微颤动。
能语气平静送走不速之客,能对着凌俐的时候抑制住脾气不失态,不代表他不生气。
牟诚华的话犹在耳边:“你要是输了,南之君必定倾尽所有为你还债,他为了你心甘情愿,可陆瑾然不见得能原谅你,你会拖累南之君一辈子。你要是赢了,那就最高院见,不少记者已经收到风声蓄势待发,相信天才植物学家弟弟,和院长哥哥狼狈为奸打压外省企业的话题,很多媒体都有兴趣。南之君救得了你一时,可救不了你一世。”
牟诚华让南之易,三天之内答复他,还大大方方留下自己在国内的地址和号码,有恃无恐的模样,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望着夜色笼罩下的汉阳,得知案子找上门来后一直能保持镇定的心,空前地慌乱起来。
这些年肆意的日子过多了,还真的忘记人心险恶这件事,
没做过亏心事,哪怕官司输了他也不怕自己背债。可如果因为自己的任性,让那个人再次被牵扯进来,他又怎么过得去自己那一关?
这些年肆意的日子过多了,还真的忘记人心险恶这件事。
他越想越深,情绪不可控制地悲观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之易的思绪,被隔壁房门关门时候的轻响打断。
那咔哒一声响,不知道是凌俐出门了,还是外出归来。
南之易也没在意,转动了有些发僵的脖子,眼神放空看着楼下。
几分钟后,他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头黑色的长发,柔顺光泽快要垂到腰间,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舞飞扬。
可跟好看的头发相比,她有些瘦的身子裹着件黑不溜秋的长款羽绒服,一副又不那么合身,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人被装进大口袋里只露出颗头,很有些诡异。
南之易失笑。都三月天了,粉妹还是这么怕冷啊,这黑色的传家宝了。
口袋里的人一边走着,一边四处张望,最后脚步终于停在街对面的一家小小的熟食店面前。
店面不大,看起来挺整洁,门前摆着一溜透明的食品柜,柜陈列着好几排菜品。
她缩着脖子在摆放整齐的一道道菜前面徘徊,哪怕隔得老远,他似乎都能想象出她看到好吃的时候那晶亮的眸子。
他又想笑了。这粉妹,跟着他奔波了一天,该吃晚饭的时间又大概是担心他的安全,所以一直默默守在隔壁房间不敢走。
只怕饿得实在受不住了,这傻孩子才下楼觅食。
还没成年就遭遇巨变,孤身一个人努力地工作和生活,没人引路撞得满头是包,这样的逆境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以自怨自艾投机取巧甚至自甘堕落的借口。
可她还是能坚持到如今,坚持着自己小小的理想和原则。
所谓的不屈与坚强,不就是这副模样吗?
跟她的遭遇相比,他南之易不过是被伪君子算计了一把而已,如果就此一蹶不振,如果就此畏首畏尾,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再说了,自己可比她聪明多了,还能被这小笨蛋给比下去?
南之易找到房间里的火柴,拿起手边牟诚华留下地址和电话的那张便签纸,点燃后扔在了烟灰缸里,看着那一团白色化成灰烬。
火光中,刚才一片灰暗的世界,忽然又那样鲜活起来,连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烟火气也不是那么难闻。
确定火光熄灭不会引起火灾,南之易又走到窗户前,掀起只能开到一半的窗户,从屋里艰难地探出头,隔着马路对着凌俐大叫:“粉妹,我饿了,给我也带一份。”
只见那个纤瘦的背影微微一僵,之后回过头一阵好找。
她似乎没戴眼镜,空间思维显然也不是那么太好,没法根据房间号迅速推断出位置。
她虚着眼睛找了好一圈,终于通过南之易的又一声呼唤定位到他的位置。
似乎能想象到她脸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的囧样,南之易摇着头笑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