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证人的钱发不出去留了个尾巴,凌俐有些疑虑到底是应该交还给当事人,还是退还给所里。
正说请教下所里会计林姐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的时候,远在岳西出差的祝锦川一个电话打来。
祝锦川说,他知道在取证方面曲佳不是太配合,然而曲佳的父母很重视这件事,已经几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天天催促尽快办理。
凌俐瞬间明白过来,祝锦川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言外之意是责怪她办事不力,害他被委托人烦了。
她连忙主动打电话给曲佳的妈妈钱丽婷,要求约见以了解案情。钱丽婷果然态度积极,马上约好了时间见面。
一天后,凌俐端端正正坐在曲家别墅小花园里的沙发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茶汤碧绿清透,幽香扑鼻。
杯面上袅袅的雾气让对面女人姣好的面容有些模糊,不过眉目间的忧愁却那样清晰。
在签委托书的时候,凌俐看过钱丽婷的资料,知道她已是快五十多的人了,却风姿绰约,保养得也很好,皮肤细嫩皱纹少,若不是这段时间为了曲佳操心似有些睡眠不足,眼袋黑眼圈都很明显,否则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多的人。
钱丽婷花了大半个小时说了她所知道的曲佳的事情经过,说到最后有些哽咽:“佳佳十几岁就离家,不肯回来又倔强不肯要我给的钱,我这个当妈的,没有一天不挂着她。不求她能出人头地,只想她能平安一生。”
凌俐默默地递了纸巾给她,心里有些难受。
再婚家庭孩子成长本来就是个问题,就她了解的曲佳的家庭情况来看,钱丽婷也算做得不错了,然而抵不住曲佳一心一意作死。
钱丽婷和前夫生了一儿一女,离婚后带着三岁小女儿嫁给了做着中草药生意的曲临江,没多久曲佳也跟着改了姓。
曲临江在外挣钱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钱丽婷在家里和女儿两人生活,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过着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好日子。
因为曲佳成绩不大好,从小就花着大价钱上私立学校,钱丽婷给她请家教报各种班,只是曲佳始终不肯好好学,成绩一直很差,还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初中毕业以后,曲佳坚决不再上学,偷偷搬出去再也不回家,做过的工作除了KTV的公主,便是餐厅服务员。
钱丽婷哭了一阵才停下来,见她情绪稍稳,凌俐开口问道:“钱阿姨,祝主任这次让我来,主要是因为曲佳不肯配合我们。您再想想,曲佳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和她男友相处的细节?比如,她男友平时对她有没有什么暴力行为?或者冷暴力,比如语言上的伤害?”
钱丽婷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实在是没有印象。佳佳今年才二十,两年前她就不声不响生了小柚子。我管不住她,她也很少跟我说。至于小周,我私下打听过人品还不错的,所以也渐渐放心。本来我和临江说,等春节过了也给孩子补办场婚礼,算是安定下来。”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翕,声音也开始颤抖:“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出这种事……”
钱丽婷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凌俐深叹口气,有些后悔干嘛不直接联系曲佳的继父曲临江。钱丽婷这说几句话就哭一场的模样,她又嘴笨劝得不得法,只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精神鉴定申请能通过,或者小柚子的父亲、曲佳的男友周泽那里有点突破。
可是,周泽是小柚子的父亲,又是控方证人,接触他风险很大。
如果和周泽的会面有效果,他一旦改变证言,控方的证据失利,很有可能将结果归责于律师,刑法306条之“引诱证人作伪证”这一达摩克斯之剑落下,她可不只是丢饭碗那么简单。
如果会面没效果,那又何必千辛万苦约见他?
凌俐皱着眉头,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只好再去请教吕潇潇了。
钱丽婷好容易止住哭泣,抽着气开口问她:“小凌律师,如果说是因为小时候成长环境问题导致性格不好,法官那里会不会有点同情分?”
对于这个问题,凌俐想了想就回答:“如果被告人成长的环境造成性格缺陷,可能法官会酌情考虑。不过,这种酌情多出现在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里,曲佳已经成年,如果精神鉴定正常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估计没多大作用的。”
听到这一番话,钱丽婷有些失望。
之后,她嗫嗫嚅嚅了好一阵子,似下定决心一般开了口:“小凌律师,请你向祝律师转答,只要能让佳佳出来,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钱丽婷一副散尽家财也要救女儿的模样,让凌俐有些不好接她的话,更不忍心向她普及,如果现在还有人说花多少钱能捞个杀人犯出来,十成十是个骗子的常识。
思前想后说什么都不对,她含含糊糊点头,不敢多说话。
身后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丽婷,你不要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听到声音回头,凌俐看到身后的玻璃门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双颊微凹,皮肤有些黑黄,眼神却很犀利。
他跨步走来,向凌俐伸出右手:“凌律师吧?我是曲临江。”
打了招呼之后,曲临江开门见山:“凌律师,我太太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只要按照规矩来做好分内事就可以,其他我们不强求,我相信法院会给她公正的裁判。”
钱丽婷眼里闪着泪光,又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动了动嘴唇还想说话,却被曲临江一个眼神阻止,讷讷的再不开腔。
凌俐看在眼里,顿时了悟。在这个家里,曲临江是说一不二的家主模样,哪怕钱丽婷救女心切,曲临江一个不字,她也只好妥协。
凌俐告别离开的时候,曲临江一个人送她到门口,对她说:“我一想到佳佳竟然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有些不寒而栗。对于这案子,我们绝对不会有过分的要求,只要佳佳能够活下来,也就够了。”
见凌俐不说话,他叹了口气,眼里都是疲惫:“佳佳和我有过亲如父女的日子,可自从那个无赖为了钱闹上门,她知道我不是她亲身父亲以后,什么都变了。我那时候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好管教,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才酿成大错。说起来,如果我那时候能严一点,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从曲家出来很久了,凌俐都还回想着曲临江的话,心里闷闷的不得劲。
看得出来,曲临江这个继父,虽然在家里处于绝对权威的地位,可在曲佳的案件上,他和钱丽婷其实是一样的,既伤心,又后悔。
凌俐想起一句老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而,悲剧已经发生,曲佳作为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作为律师,她也只能尽量保证曲佳合法的权益不受侵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尽量减轻她的量刑。
按照惯用的套路,凌俐几天前提交了精神鉴定申请,只是迟迟没有批准下来。她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抓瞎,不知道等待的过程中该做些什么。
吕潇潇看她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的模样,给她支招:“如果申请被驳回的话,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走精神不正常这个路线,反而可以去找些证人证言,证明曲佳平时其实脾气性格都不错之类的,这次杀人纯属意外,甚至可以把故意杀人往过失致人死亡上引。
如果对她好评的人越多,越能增加法官的同情,虽然起不到关键的作用,不过,聊胜于无吧。”
凌俐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当天下午就找了个新来的律师助理,开始按照钱丽婷提供的曲佳生活、学习、工作过的情况,一个个地方跑,想要找到些对曲佳有利的证据。
然而,这次取证却出乎意料地坎坷。
曲佳工作过的KTV,因为人员流动性很大,只有寥寥几人还记得有过曲佳这样一个同事。
他们一致的印象是,曲佳工作期间积极性不高,不过也能完成自己的分内工作,平时不太爱说话,性格有些内向,也几乎不参加同事们业余的活动。
这样淡薄的同事情,当凌俐一说起要作证还可能要出庭,所有人都坚决地拒绝了她。
而她工作过的一个饭店的领班,二十七八岁高挑丰满的姑娘,是提供曲佳信息最多的人。
她倒是爱说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得眉飞色舞。
一两小时说下来,她的话题从曲佳端盘子打翻菜,上错菜被厨师骂,偶尔几次看到曲佳男友来接她,还有曲佳父亲找上门来劝她回家,各种杂七杂八的累积在一起,却没有凌俐想要的东西。
凌俐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提出想让她出具证言证明曲佳平时本分老实,姑娘就哑了,好容易再开口,却跟凌俐开始说起如果她当证人的话,报酬是多少的问题。
凌俐一开始还打着太极应付她,十多分钟过去,姑娘一拍桌子:“明人不说暗话,五万,我就干。”
这黑店孙二娘的架势,唬得凌俐拉起助理就走。哪怕曲家愿意用五万买份不痛不痒的证人证言,一旦支取报酬的行为被检察院知道了,那可是把刀子往对方手里送的架势。
同事方面毫无收获,凌俐无可奈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跑到曲佳曾经上过学的雒都市秦西外国语中学,想要找曾经教过曲佳的老师问问情况。
她到的时候正好是放学时间,校门口只有寥寥几个学生,高高的铁门紧闭着,将繁华的街道和静谧的校园隔离开来。
幸好门口有扇小窗户,她敲了敲,里面探出门卫大爷的头,神情戒备地打量着她:“你找谁啊?来接学生吗?进门条呢?”
凌俐说明了来意,门卫大爷一听她是律师,睁大了眼睛:“律师要过那个什么什么考试?据说十个能过一个?成绩挺好嘛!”
凌俐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嘴里含糊答着“还行”,心里却有些发虚。
当年读书,她不过中不溜的水准,司考也是三次才过,跟“成绩好”三个字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大爷仿佛已经把她当成曾经的优等生如今的社会精英,马上变得很热心,忙翻开通讯录给她要找的老师打了电话。
大爷说了一阵,一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冲凌俐笑笑:“你要找的涂老师答应在办公室等你。”
又打开门放他们进去,转身指指一两百米外一栋S造型的楼,说:“去吧,那栋教学楼三楼的教师办公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