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阁臣被降三级留用,罚俸半年。户部侍郎郭允厚直接处决。刑部尚书倪文焕四十廷杖。
一系列的惩处,可谓相当严厉,是继施鳯来下狱,来宗道、钱龙锡遣戍之后,又一严厉的处置。
在崇祯离开后,朝臣们一个个神色凝重, 对视着,无声的离开乾清宫。
七卿中的六人,看着黄立极等人一个个离去,目光落在了魏忠贤身上。
王永光抱着手,忽然开口道:“魏太监,还请留步。”
魏忠贤原本绷紧的老脸,忽然笑了, 转过身, 抬起手道:“诸位大人, 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众人看着魏忠贤的惺惺作态,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
他们几乎都是阉党受害者。
王永光脸上挤不出笑容,道:“陛下命我等将郭允厚一案查清楚,我等想着,要仔细筹谋,认真商量一番。”
魏忠贤笑容满脸,道:“皇爷的吩咐,我不敢忘,诸位大人,有什么想法?”
曹于汴看着魏忠贤故作谦卑的模样,心里厌恶, 淡淡道:“我们去吏部商议吧。”
“好。”魏忠贤毫不犹豫的说道。
曹于汴,王永光等人没有与魏忠贤多说话, 本身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出了乾清宫。
出了宫门, 王永光看着几人, 对他的随从道:“你去见见倪尚书, 他要是能来就来, 不能来,我们会派人告诉他我们讨论的结果。”
“是。”随从应着,连忙向刑部方向走去。
倪文焕被打了四十棍,已经完全站不起来。
毕自严,李邦华等人没说话,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魏忠贤。
顿了片刻,便各自上马车,赶往吏部。
魏忠贤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的马车远去,神情平静又好似藏有风暴,与马车旁的西厂校尉道:“去,告诉魏良卿,让他们老实在府里待着,没事了。再传话西厂,都给我准备好了。”
“是。”校尉心头莫名惧怕,快步离去。
魏忠贤又站了一会儿,抬脚上了马车。
不久之后,一众人,齐聚在吏部后衙。
吏部尚书王永光坐在主位,右边是魏忠贤,左边是毕自严,而后是曹于汴,李邦华,王恰,杨鹤,外加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倪文焕。
王永光扫过众人一眼,道:“郭允厚一案,主要是在户部。户部,由都察院与户部共查,主位认为怎么样?”
“我没意见。”曹于汴立刻就道。
其他人跟着点头。
于是,一众目光,落在了魏忠贤身上。
魏忠贤淡然自若,道:“咱家做分内事,诸位大人无需顾忌。”
王永光审视了他一眼,而后道:“对于雷汗青以及那兑银之人的死,交给刑部去查,倪尚书?”
倪文焕屁股疼的要命,嘴唇都发紫,还是强撑着过来,艰难的笑着道:“没问题。”
王永光稍稍思忖,道:“巡盐御史涉案,曹总宪,都察院是否需要介入?”
曹于汴冷哼一声,道:“不用,我会让他们知道,欺君罔上,结党营私的后果!”
王永光看向魏忠贤,见他无动于衷,连忙道:“魏太监,盐商,巡盐御史,假盐引,涉案诸多,这方面,请西厂来查,可否?”
魏忠贤自然是想将魏良卿等人从这件事摘出来,虽然还想借机做点事情,可乾清宫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他不动声色的道:“好。”
王永光见魏忠贤没有横生枝节,心里暗自松口气,坐直身体,沉色道:“郭允厚胆大包天,欺君罔上,罪不容赦,此案牵涉众多,事关社稷,陛下严旨,追查到底,绝无宽宥!请诸位同僚,戮力同心,尽早破案,上慰圣心,下安百姓!”
众人纷纷点头,这种话,谁敢说不?
“咱们每日这个时候,在这里汇总案情,共通有无,尽早结案。”王永光环顾一众人说道。
“好。”毕自严,李邦华等人没有说其他,相继点头。
有魏忠贤在这里,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事情就这样三言两语的定下,众人相继离开吏部。
在吏部门口,毕自严与李邦华并肩,看着魏忠贤的马车远去,对视一眼。
“进宫。”李邦华道。
毕自严无声点头。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直奔皇宫。
乾清宫。
东暖阁。
崇祯在正殿将怒气撒出去大半,坐在软塌上,犹自思索着郭允厚的事。
“郭允厚这件事,是给朕提了醒。”
崇祯斜躺着,目光幽静的道:“宝钞的防伪是不够的,这也是宝钞逐渐败落的重要原因之一。这郭允厚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想要宝钞走的长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别说现在的防伪了,哪怕到后世,再高明的防伪技术,也拦不住层出不穷的造假。
曹化淳与王承恩躬身站在不远处,神情不动。心里还在回想着乾清宫的一幕幕。
随着时间的过去,眼前的年轻陛下,越来越有威严了。
“姑丈,姑丈……”突然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叫喊。
崇祯抬头看去,就看到妙妙抱着一个食盒,正迈过高高的门槛,小脸颇为着急,道:“我给你送鱼来了……”
崇祯看着她,似要被门槛绊到,连忙下软塌,要去扶。
小丫头倒是没摔到,直接跑到崇祯身前,举着食盒道:“姑丈,你快尝尝,这种鱼,你肯定没吃过。”
崇祯笑着接过来,道:“你今天,是来给我送鱼的?”
话音刚落,周皇后跟着进来,道:“可不是,火急火燎的要来见陛下……”
小丫头伸手打开食盒,道:“姑丈,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我已经吃了三条了……”
周皇后来的近前,微笑着道:“嘉定伯府新来了厨子,据说是苏杭的名厨。”
崇祯已经闻到香味,低头看去,只见白瓷碟里是一条金黄色的鱼,并没有其他配菜,只有一条鱼。
崇祯闻着香气,食指大动,来到小桌旁,拿起筷子,轻轻尝了一口,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回味绵长。
崇祯有些意外,又接连吃了几口。
小丫头笑嘻嘻的看着,得意道:“姑丈,还是红烧鱼好处吧?”
崇祯接连吃了几口,点头道:“还是我侄女想着我啊,知道有好东西要送给姑丈尝一尝……”
小丫头顿时乐开花,道:“桃花也喜欢吃鱼。”
“桃花是谁?”崇祯拿起茶杯,随口问道。
“小松鼠啊,我爷爷取的。”小丫头说道,说着,就拿起筷子,也吃起鱼来。
崇祯余光瞥向曹化淳。
曹化淳见到,微微点头。
崇祯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将小丫头抱到腿上,道:“你们家,还有什么好吃的?”
小丫头仰着小脸,想了想,忽然说道:“还有全鸡宴,什么吃法都有,那天我吃的撑死了,还有还多菜没吃……”
崇祯笑了笑,转头看向周皇后,道:“就妙妙一个人入宫的吗?”
周皇后本想说选妃的事,又担心崇祯不同意,笑着道:“嗯,下人送到宫门口的。”
崇祯闻言,转头看向怀里的小丫头,道:“那好,今晚,妙妙就留在宫里好不好,尝尝御厨做的鱼,口味不一样,也非常好吃。”
小丫头小脸似乎有些犹豫,转过头看着崇祯道:“姑丈,晚上我娘说,府里也有好吃的,要我早点回去……”
“启禀皇爷,兵部尚书李邦华,户部尚书毕自严求见。”这时,门外有内监站在门槛外道。
崇祯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周皇后走到崇祯身旁的软塌坐下,伸手将妙妙抱到她怀里。
小丫头手里拿着筷子,将鱼肉送到嘴里。
毕自严与李邦华进来,见周皇后也在连忙行礼,道:“臣参见陛下,见过娘娘。”
崇祯擦了擦嘴,面色平淡道:“谈清楚了?”
毕自严躬着身,道:“是。没有其他意见。”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道:“那还等什么,就开始吧。”
“臣领旨!”
李邦华与毕自严齐齐抬手,沉声应道。
他们进宫,就是等崇祯这句话。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
崇祯心里,居然有些紧张,神色沉吟着,与曹化淳与王承恩,道:“传旨给田尔耕,可以动了。还有孙传庭。再传旨各盐场附近的府县,命他们密切注意辖地盐场,不得生乱,否则严厉惩处!”
“是。”曹化淳,王承恩应着。
崇祯站起来,看着毕自严与李邦华,目光沉静,脸色坚定,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刻行动!”
“臣遵旨!”
毕自严与李邦华异口同声。
在毕自严与李邦华拿到旨意,急匆匆出宫的时候,都察院已经率先动手了。
督政院正堂。
曹于汴面露凌厉的立在桌内,注视着堂下。
正堂下,站着七八个人,一个个穿着正式官服,莫不忐忑不安,心怀忧惧。
他们也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知道乾清宫发生的事。
曹于汴注视着七人,语气凌厉又平淡的道:“巡盐御史唐兴宁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赘述。即刻起,所有巡盐御史,暂留都察院,不得通信,不得勾通,直到事情厘清为止,若是有人肆意妄为,一律以同党论处!”
下面,有六个是巡盐御史。
身在同一部门,又是巡盐御史,彼此心知肚明,唐兴宁被抓,他们正害怕被牵累,哪敢说话。
倒是右佥都御史有些谨慎的抬起手,道:“总宪,下官是?”
曹于汴看着他,冷声道:“你上半年巡视长芦,清理盐课,暂且也留下。莫要心存侥幸,若是查出有牵连,休怪本官无情!”
这右佥都御史顿时不敢说话,心里却疑惑不解。
一个巡盐御史涉案,怎么就引起这么大动静,连他这种四品官都要先行扣留。
曹于汴又等了一会儿,道:“山东道监察御史去哪里了?”
有个小吏急忙上前,道:“启禀总宪,今日告假,还未回衙。”
曹于汴直接道:“程三山,你亲自带人,将他带回来!”
“是。”司狱司主事程三山应着,带着人,大步离去。
“你们去吧。”曹于汴又看向身前的一众人道。
七八个人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下,他们哪敢辩驳什么,依次被‘领着’走入后衙。
曹于汴目光凌厉的思索一会儿,道:“召回所有都察院御史以及属官,全部集中于都察院,不得擅离,不得议论,不得交结,否则以同罪论处!”
“下官领命!”有右都御史上前,沉声应命。
曹于汴早就将都察院的高层换了一遍,也将所有都察院大小御史官吏召回京,现在下令是丝毫不费劲。
曹于汴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将都察院封门,便带着一众亲信,直接赶往户部。
毕自严已经在等了,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一群人直接到了正堂。
毕自严转过身,看向堂中的二十多人,道:“四川清吏司的人都齐了吗?”
一个郎中抬手,道:“回大人,都齐了,外加户科的都给事中,给事中等都在。”
大堂中的人看着都察院曹于汴以及进来的二十多衙役,神色纷纷变幻,心头剧烈不安。
毕自严面色俨然,沉色道:“郭允厚制造假钞,诈取国库,上欺君,下辱民,罪大恶极,已被处决!今日,户部严查党羽,所有人不得擅动,不得擅离,由都察院甄别,即刻起,铸币局,四川清吏司,户科以及所涉宝钞、盐、监察等所有人,全部暂留户部,无人有差!”
下面顿时嗡嗡声四起,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毕自严神色不动,道:“郭允厚在户部多年,党羽众多,可相互揭发,揭发者减罪或者免罪!”
一群人登时不说话了。
在场的人,即便不涉及郭允厚一案,可谁能干净?谁又确保没人知晓?
毕自严压住了众人,一摆手,道:“全部带走!”
这次,没人敢说话了。
尤其是户科,他们虽然隶属于都察院,可监察的是户部,位卑权重,是言官重要的一支,没人敢轻视,连阁臣都惧怕。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敢吭声,被户部与都察院的衙役一同带走了。
毕自严看着一群人被带走,稍稍沉吟,看向曹于汴道:“还剩下山东清吏司了。”
长芦转运司,归户部四川清吏司管辖。而最基层的盐课,也就是一个个大小盐场,则归山东清吏司管辖。
这也是大明太祖皇帝分权治国的一个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