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谢沉这辈子写过无数封保证书。
从小时候, 宋皎让他写“保证不欺负卯卯”、“保证睡觉不压住卯卯”和“保证不拽卯卯尾巴”的保证书,长大了,他也有长进,知道自己写了。
但是写完了, 就是写完了。
谢沉根本不遵守保证。
那幅正正经经的、用绢帛书写的保证书, 最后被谢沉拿来给宋皎擦脚了。
擦完了脚, 就丢在地上, 皱巴巴的一团, 光滑的绢帛上还泛着水光。
后来宋皎又让他写过几封保证书,无一例外,都是这个下场。
宋皎每回都气得咬人,兔子咬人。
谢沉皮糙肉厚,根本不怕, 每回都笑着凑过去亲他,亲一会儿就好了。
日子仍旧慢悠悠地过。
大顺四年, 谢沉和宋皎成亲满三年。
这天下朝, 宋皎和同僚们一同走出紫宸殿,牧英看起来心情大好:“可算是下朝了,今天要不要出去喝酒?我请客。”
朋友们都有些疑惑:“鹦哥, 你今天怎么了?你老婆没让你下了朝赶紧回家, 还肯让你出来喝酒?”
牧英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前两年的时候,有一回,谢沉和一群武将出去巡视军营, 回来的时候, 谢沉又没脱盔甲,逮着宋皎就要亲。
后来宋皎才知道,他们这回出去, 牧英遇到了一个卖花的姑娘。
她从前在凤翔城里卖花,有一个愣头青傻小子,在七夕那天,拿了一堆花送给她。
她当时逗了牧英两下,没想到牧英直接被她吓跑了。
年少情深,许多年后重封,也不曾改变。
然后谢沉放牧英去陪人散步。毕竟他们这群人里,除了谢沉,其他都是老光棍,牧英这遭遇可是千载难逢。
当然,朋友们也没有给他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他们在后边看着,咬着指甲,酸气冲天。
回来之后,一群朋友出去聚会喝酒,唯一一个有老婆的谢沉则冲回来抱老婆。
这件事情之后没多久,朋友们中最傻里傻气的牧英,荣幸地成为第二个成亲的人。
不过成亲之后,牧英显然不像从前那样自由了。
夫人不让他出去喝酒,也不让他出去聚会,他也乐在其中,每天下了朝就早早地回家去陪夫人,特别是在去年,他有了个儿子以后。
朋友们依旧酸气冲天:“鹦哥,你终于活成了你最讨厌的沉哥的样子。”
所以在牧英说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喝酒,还要请客的时候,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怀疑。
“不是吧?鹦哥,肯定是你听错了,你夫人管你管得可严了,不可能。”
牧英正色道:“真的,我夫人就是这样说的,让我跟你们一起出来玩。”
温知问道:“你夫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不用你管,你去和你的兄弟们喝酒吧。’”
宋皎便问:“所以你们吵架了吗?”
牧英顿了一下:“算不上吵架吧?她不是都说……”
朋友们一反常态,齐声道:“鹦哥,你是不是傻?人家很明显是生气了啊,你竟然还想跟我们一起出去喝酒?你太过分了,快点回家哄老婆!”
朋友们还给他支招:“你回去什么也别说,先给老婆跪一个,然后就说‘对不起’,别说其他的。”
牧英回家哄老婆去了,朋友们这才松了口气,还商量着下午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还没等他们去看,牧英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我攒了好几年的年假,今年要兑现了,我得陪我老婆出去玩。”
朋友们不耐烦:“有事说事。”
牧英真诚道:“帮我看孩子,就三天。”
“你还是人吗?”朋友们一下子就炸了,大声控诉,“你哄老婆还是我们帮你出的主意,你还让我们帮你看儿子,我们一群光棍!牧英,你还是人吗?”
牧英双手合十:“求求了,等我儿子大了,我让他给你们养老。”
“滚滚滚,你给我们滚出去。”
朋友们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往外推。
但是最后,在牧府的马车驶出城门时,天然居永安分店里,朋友们看着桌上啼哭的小孩,面面相觑。
“他是饿了吧?鹦哥不是说有奶娘吗?奶娘人呢?”
“等这东西会说话了,我第一个让他喊我爹,帮鹦哥养孩子,亏他想得出来。”
“还是说说现在吧,他到底是饿了还是拉了,可不能在人家饭馆里拉啊,这得赔钱吧?”
众人束手无策,然后看向温知。
“智多星。”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们习惯于求助足智多谋的智多星。
但是温知……
“别看我,这不是我擅长的东西,我没老婆。”
“说得好像我们有老婆似的。”
众人沉默,只有婴孩的啼哭声格外响亮。
最后,他们同时灵光一闪。
一个人抱起小孩,一个人去结账,一个人去喊马车过来。
他们同时想到了同一个去处。
“走。”
片刻,皇宫里,宋皎和谢沉,同桌上的小孩大眼瞪小眼。
一群不靠谱的朋友们把这小孩丢下之后,就一窝蜂地跑了。
只留下一句话:“这是鹦哥托付给你们的。”
没多久,牧府的奶娘丫鬟们也都追过来了,那时,一群宫人正围成一圈,宋皎不敢下手,谢沉也不敢。
宋皎道:“我不敢,我没带过小孩子,你们给他换吧。”
谢沉躲在他身后:“因为这是个活的小孩子,我也不敢动。”
两个人只敢指挥宫人们来弄。
但是这群宫人,都是从凤翔城小东宫就开始伺候的宫人了,他们……
“陛下,殿下,我们也没带过孩子!”
最后谢沉躲在宋皎身后,他握住宋皎的手,决定两个人要死一起死。
下一刻,奶娘丫鬟从天而降,拯救了他们。
宫人们跟着她们学带小孩,谢沉和宋皎坐在旁边,怒骂牧英。
谢沉咬着牙:“鹦哥真是的,哪有把小孩丢给我们,自己跑出去玩的?”
宋皎拍拍他的背,试图安慰他:“孩子不闹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谢沉显然还没消气,后槽牙磨得咯咯响:“下回给他派个外差。”
仿佛是听懂了谢沉在骂他爹,那小孩下一秒又哭起来了。
宋皎连忙捂住一下谢沉的嘴:“沉哥不乖,说别人坏话,拍拍。”
小孩果然不哭了,还朝宋皎那边咯咯笑了两声。
宋皎惊喜,回头看了一眼谢沉,见他还是板着脸,便自己上前,把小孩给抱起来了。
“我都还没抱过呢,之前鹦哥让我抱,我都不敢。现在看起来,长得和鹦哥还有点像。”
谢沉坐在旁边看着,感觉不太妙。
牧英的孩子叫牧扬,不是牧场,也不是牧羊,是牧扬。
到达皇宫的第一天,在熟悉的奶娘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晚上的时候,宋皎带着他玩,在榻上摆了一圈枕头,防止他掉下去。
宋皎拿出自己小时候珍藏的玩具,跟他分享。
系统小白猫蹲在一边:“没你小时候可爱。”
然后他的尾巴就被拽了一下。
他们在玩的时候,谢沉出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回来,宋皎还和那个小东西拍手玩。
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谢沉带着一身水汽,在宋皎身边坐下。
宋皎推了他一下:“你身上凉,孩子会着凉的。”
谢沉抱住他:“捂一会儿就热了。”
他一抱宋皎,有意把宋皎原本抬起来的双手也压下来。
宋皎挣扎了一下:“诶,我和他玩儿呢,你别乱动。”
谢沉正色道:“和我玩,快点,你拍九,我拍九,谢沉的头像皮球,是不是这样念的?”
“根本不是。”宋皎忽然反应过来,曲起腿,笑成一团,“沉哥,你在吃醋?你在吃一个一岁小孩的醋?”
“怎么样?我连一只猫的醋都吃,你忘记了?”谢沉对系统和牧扬怒目而视,混小子,你霸占卯卯已经霸占一个时辰了。
谢沉又道:“这要不是牧英的孩子,我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宋皎又好气又好笑:“你干嘛为一个小孩子生气?等过几年他们都成亲了,有小孩了……”
皇帝谢沉马上下旨,他的朋友全都不许成亲!
没多久,宫人就过来了,要把小孩子抱下去,让他和奶娘一起睡。
宋皎和他挥挥手,宫人们把小孩子抱出去。
门刚关上,他就被谢沉按在堆满枕头的小榻上。
系统被屏蔽了。
小榻上软乎乎的,宋皎的肚子也软乎乎的,一按一道痕迹。
谢沉用带茧的手指戳戳他的小肚子,对他说:“这么喜欢小孩子,那你自己生一个。”
宋皎坐起来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别口是心非,我怕你醋死。”
谢沉还是很生气,牧英这混账东西,明天得吓唬他的儿子一顿,等他回来了,使劲给他派外差。
宋皎见他不说话,脸色还是阴沉得厉害,便碰碰他的唇角:“养三天而已,又不是养三年,你生什么气?”
也是,谢沉忽然又有些庆幸,得亏他们两个都不会生。
要是跟兔子一样,一窝一窝的,全部围着卯卯,那他就只能站在最外围,每天拼死拼活养老婆养孩子,还要眼睁睁看着老婆被别人霸占!
谢沉想都不敢想,他抱紧宋皎。
第二天一早,宋皎起了床,洗漱好,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牧扬。
谢沉在旁边散发怨念,像幽灵一样,在宋皎耳边低语:“卯卯,卯卯,老婆……”
宋皎把牧扬交给宫人们,回头摸摸谢沉的耳朵,给他顺顺毛。
这一整天,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看孩子,给他喂米糊,带他玩儿。
但是他动不动就哭,还爱缠着宋皎,谢沉被烦得不行,几次深呼吸忍耐,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
最后正午的时候,他把这小东西留给宫人,自己拉着宋皎,出去躲了一下午。
有家不能回,这真是太惨了。
这天晚上,宋皎和谢沉蹑手蹑脚地回到宫殿,没有听见小孩子的哭声,都松了口气。
两个人坐在小榻上,十分放松,谈起小孩子的事情。
宋皎道:“朝廷里可能都还有疑虑,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孩子来培养了?”
“嗯。”谢沉显然不是很想说这件事情,“过几年再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件事情很要紧的,继承人要从小培养,而且大臣们不好意思开口,心里应该也记着这件事情。”
谢沉正色道:“那个东西会一直黏着你的,到时候你甩都甩不掉,很讨人厌的!”
宋皎怀疑地看着他:“只是讨你的厌吧?”
“反正很讨厌,过几年再说。”谢沉正色,“我们起码还要再独处五年……”
好像有点短。
“十年……”
好像还是有点短。
“二十年……”
太短了!
谢沉干脆:“一百年!”
宋皎无奈:“又不是老妖精,哪里来的一百年?”
谢沉抱住他:“就有,不要其他人,小孩子特别讨厌,你想想我,我小时候多可恶啊,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你不想。”
“我想。”宋皎伸出两根手指,戳戳谢沉耷拉下来嘴角,“我说和你,小时候,我想再经历一遍,你又吃醋,你天天都吃醋,像小狗一样。”
谢沉抱着他,低下头,像大狼撒娇一样,蹭蹭他的脖颈:“你有没有看过草原上小狼给伴侣打标记?”
“嗯?”
宋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谢沉叼住了后颈,他在宋皎后颈突起来的骨头上磨了磨牙。
“就是这样。”
第三天,牧英和已经和好的夫人过来接孩子。
碍于家眷在场,谢沉和宋皎只能朝牧英挥了挥拳头——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别找我们两个。
经过这件事情,谢沉打定主意,不要那么早弄个小东西横在自己和宋皎之间。
他一点都不着急,朝臣们都有些着急上火,还有的想了些馊主意。
谢沉为了杜绝谣言与阴谋诡计,自己也传了个谣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盖过去。
“听说了吗?陛下只有对着丞相才能行!”
“听说了吗?陛下对着丞相都不行!”
“听说了吗?陛下根本不行!”
谣言传着传着,虽然变了意思,但还是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这一阵子,朝臣们看着陛下的目光,都带着隐约的心痛。
为了不揭陛下的伤疤,朝臣们也不再提过继子嗣的事情,想着陛下还年轻,再等几年也没关系。
谣言盛行永安城的时候,朝臣们心痛怜悯,只有宋皎一个人咬牙切齿。
不行的谢沉坐在他身边,给他喂奶茶喝:“卯卯,我错了,多喝一点,你会饿的。”
谣言,全都是谣言。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朋友们也都接二连三地成亲,并且接二连三地抱小孩了。
朋友们终于扳回一局,有了可以在谢沉面前炫耀的资本。
“陛下,我家那个可爱死了。”
“陛下,我家那个刚和鹦哥家的订了娃娃亲。”
“陛下,你还记得当年的兔毛帽子和手套吗?你还记得当年的领结吗?”
谢沉不为所动。
烦死了,小孩子全都烦死了。
可是他到了青年,仍旧熊熊翻滚的胜负欲,却不允许他就这样输掉这场“战争”。
于是没过几天,宋皎看见一群七到十岁的小孩,他们由宫人带领,正排着队,走进寝殿。
谢沉道:“卯卯,挑一个。”
宋皎表情呆滞:“啊……”
“比牧家的都大几岁,肯定比得过他们家的。”谢沉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保管他们家孩子都喊‘哥’。”
只要收养一个年纪比其他家小孩都大的小孩,那就算是谢沉和宋皎赢了!
而且谢沉都想好了,七岁到十岁的小孩,根本不用怎么照顾,叛逆得不像话,肯定不会缠着卯卯,这样也不会打扰他和卯卯的独处。
一举多得,我是大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们:?!!!作弊!开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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