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武技,会兵器之人,各地倒还能找出些,这有实战经验的老边兵哪里有这许多,听说有不少豪绅世家,跑到边镇去重金礼聘参加过实战的老边兵。”
“另外《几何原本》是徐阁老译泰西之书,学的人本也不多,如今科举要考,却是教师难觅。谁家能占得先机,抢到好教师,在科考里必定大占便宜,故此也非常抢手。”
汪汝淳听了非常高兴,他是赞助李之藻刊印《同文算指》并作校勘,本来就对此有兴趣。
呵呵笑道:“若是这样,就算不为科举做官,习度数学的人也必定越来越多。”
他说到这里,得意的捋着颌下短须,“新政之后,汪某即便不再经商,就去教授算学、几何,也可以发笔小财了。”
朱由检想到战时十八条里还有一条是要对地方官员进行军事能力测试,尤其是守城能力和带兵能力。
便向孙国祯问道:“考测地方官军事才能,是否已实施?”
孙国祯道:“这却还未开始,内阁颁发的新政细则里考虑到骤然变动地方官,易致混乱。且对县官考察,也需有合适人员,故此给了半年期限。大概在半年之后才会全面展开。”
“那具体考察办法,是否有了?”这是朱由检确实想知道的。
当初制定十八条,其实只给了一个笼统的方向,变成具体可操作方案,则是让陈仁锡、徐光启自己去动脑筋了。
也不知道自己离京这段时间,内阁有没有定出办法。
孙国祯点头:“已经有了,大致上是一年一次,让县官到府城去考试,府官到省城去考试。内容便是守城和练兵需知要点。所以如今虽还未考测,各地知县、知府都已在学习守城和练兵之术了。”
张岱连连摇头道:“这有何用?这等法子,不是让官员纸上谈兵么?纵使背的一肚皮的守城和练兵条文,不能用于实际,又有何益?”
柳敬亭也附和道:“宗子这回说的倒是有理,俺也觉得是这样。”
汪汝淳却笑道:“纸面上知道总比纸面上都不知道要好。总不能大动干戈,让每个县官实际守一回城,那太劳民伤财了。”
张可大对汪汝淳的说法也点头表示赞同:
“纸上谈兵也好过完全不谈。况且守城和练兵原本就是该记住许多条文和要点,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敌人攻城有几种办法,我方针对每种攻城,又该如何破解。若是对这些烂熟在胸,真到实战之时,总不至于手足无措,乱成一团。”
孙国祯道:
“朝廷给的办法里,也并非只是笔试,还包括将来派通晓军事的御史巡游各地,对知县知府抽查。临时抽选某府某县,实地演练一番,看看是否有章法。若是实际操演表现糟糕,便奏报废黜该官。这么办,既免各地都兴师动众,也能让地方官心存忌惮,不敢懈怠。”
朱由检点点头,表示嘉许:“不错,抽查也足以起到鞭策作用。”
他站了起来,说道:
“听尔等说了这么多,朕倒是真想实地去看看这战时新政产生的效果。”
孙国祯连忙问道:
“陛下想到那里去看?”
朱由检道:“先去看看书生学子们如今的情形。”
孙国祯道:“那陛下可以去登州学宫或者瀛洲书院、大东书院、蓬莱书院。”
朱由检对几个书院颇感兴趣,要孙国祯详细介绍一下。
孙国祯点头称是,这瀛洲书院在登州城西门外的君子洲上,最初是嘉靖二十八年的登州知府周嶅所建,万历三十七年副总兵吴有孚出资重修。
大东书院就在察院东面,这地方本来是武库旧址,嘉靖三十九年知府卢?创建,原名是道东书院。后来被推官白储玿改成现在的名字。
蓬莱书院则是在镇海门西边,民间学者创建
这几个书院里瀛洲书院和蓬莱书院,更注重讲学论道,里面不仅有童生,生员甚至举人都可能去听讲,还常有外地学者去访学辩论。
大东书院则都是童生,主要还是为童生考上生员而设,要进书院本身也需经过考试。
不过若是本地人,有钱资助书院,也有机会让子弟进去。
进这大东书院的童生,都是少年,年纪大的童生也不好意思和小一辈厮混了。
书院中的教师比一般县学、郡学还是强一些,有从其他地方重金聘来的饱学宿儒。
朱由检听说大东书院就在察院不远,更来了兴致,当即便要去看一下。
孙国祯爽快答应,只是要皇帝去时,最好还是让侍卫同行。
朱由检也同意了。
他此时本就穿着便服,也无须另外换衣服。
考虑去书院人太多也不好,他就决定让汪汝淳、张岱两人随行,再带上包括张渊在内的四个侍卫。
七人从察院后门悄悄出来,然后沿着街道朝东而去。
在向路人打听了几次后,终于找到大东书院门前。
见到院门敞开,便要跨步而入。
一个看门苍头听到动静,走过来,拦住他们的路,问道:
“什么人,怎么随便就要进书院?”
朱由检说道:“我等想进书院游览一番”
苍头狐疑打量眼前这七人,听口音也不似本地人,说道:
“书院是读书的地方,有什么好游的。这登州蓬莱名胜多的是,你们到这里游览什么?”
说着,就做了一个往外赶人的动作,边赶便说道:
“快走,快走,读书清净之地,若是什么人都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朱由检道:“我等也是读书人。既是书院,岂由不让读书人进的道理?”
苍头皱眉摇头:“你们就算是读书人,也不是这个书院的学生,进来做什么。”
说着又指了指朱由检身后几个侍卫,道:
“况且看你后面这几位,横眉怒目,结实精壮,也不像读书人模样。莫不是顽皮学生约来寻衅打架的?
“要是什么公子衙内,那就带家丁到别处去耍,不要扰了这里。”
朱由检见这苍头不肯通融,倒是有些难办。
不拿出点身份,连这门都进不去。
于是说道:“江南三公子,你可听过,吾便是其中的方以智。若是没听说过,就去通报你们书院山长。”
他知道方以智和冒襄、陈贞慧、侯方域合称明末四公子。
陈贞慧年龄最大,现在已经有二十四岁了,冒襄年龄和方以智相仿,侯方域现在不过是十岁多一点。
所以这个时候四公子的说法肯定还没有。
但前三人都是江南人,号称三公子还是可以。
不管现在有没有这个提法。
这么说出来,至少也能唬一唬这苍头,让他去通报一下。
谁知这苍头眼睛一瞪:“什么三公子,八公子,不要在这里歪缠啰唣了。”
朱由检皱眉,这苍头怎么这般倔?
旁边的张岱看皇帝被一个看门苍头难住,有些好笑,上前对苍头道:
“你去对山长通报一下又何妨,对了,你说张岱张宗子和友人前来拜访,看你们山长如何说。”
张岱觉得自己的文章和戏曲还是有些名声,名头或许比方以智管用些。
朱由检自然也明白张岱的心思。
果然这苍头这回却没有立刻驳回,倒是迟疑起来,眼睛转了两圈,嘴里重复道:“张岱?张宗子,这名倒是哪里听过?”
正在此时,从书院里走出一个中年清瘦儒士,叫道:“何人在此喧哗?”
儒士刚走到门口,苍头正要回禀。这儒士忽然两眼睁大,嘴里叫了一声啊呀。
朱由检心里一惊,难道这人认识朕?
不过很快明白自作多情了。
这中年儒士的视线是投向张岱,对着张岱拱手道:“这不是张宗子么?今日怎么到登州来了?”
朱由检这才放下心,原来他是认得张岱。
张岱一愣,看着这中年儒士,迟疑道:“阁下是……”
中年儒士呵呵笑道:“七个月前,在衮州府刘半舫的宴席上,张宗子忘了么?我可对宗子那晚排演的《冰山》记忆犹新,当真是满堂喝彩。”
张岱被他提醒,眼睛一亮,终于记了起来,恍然道:“是了,先生是半舫公宅上的西宾何仁甫,仁甫先生怎么到这登州书院了?”
刘半舫就是山东左布政使刘荣嗣,所谓西宾便是家塾教师。
这何仁甫,应该是姓何,字仁甫。当过刘荣嗣家的教师。
何仁甫对张岱的问题叹了一口气:
“吾和半舫因事争执,吵了几句,西宾便当不下去了。恰好这登州的大东书院前任山长生病辞任,他和我是好友,便荐吾接任这大东书院山长,这里束脩颇丰,吾便来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下张岱旁边的朱由检、汪汝淳还有后面四个侍卫,问道:
“这几位是……”
张岱笑道:“这方公子、汪老先生是我在旅途结识的友人,后面是仆人家丁,仁甫先生不必在意。我们几个想进这大东书院游览片刻,不知可否?”
何仁甫脸上微现犹豫,说道:“按理自当欢迎。只是这大东书院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西门外君子洲上的瀛洲书院里还有些景致。”
张岱道:“不妨事,我等是见这书院就在城内,游览便捷,也不过看看此地读书风气如何罢了。”
何仁甫见张岱这么说,心想还要推拒,未免不合待客之道。
张岱是当今风流名士,平常要请都请不来。如今来了,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只得点头拱手,就引着众人进书院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要说看读书风气,各位却是来错了时候。”
朱由检听他话里似乎带着怨气,心中一动,看来孙国祯说的秀才们表面上没有不满,也未必是实情了。
这何仁甫分明就是要抱怨了。
当然也可能是在孙国祯这个巡抚面前,这些儒士确实没有抱怨。
但何仁甫把张岱看成自己人,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朱由检问道:
“何先生为什么这等说?”
何仁甫叹了一口气:
“你们在路上游玩,大约还不知道朝廷的新政。原本考功名,只要读四书五经,再学做策论就是了。如今童生参加县试、府试都要考射箭,考武艺。学生成日比箭弄枪,我等宿儒反成了厌物。”
汪汝淳问道:“先生是否夸张了?四书五经不是照旧要考么?”
何仁甫道:“虽还要考,但毕竟不如以往那般注重。以前必须深研彻晓方可,如今只是粗粗背诵,知些大略意思,再于武人技艺上得个优胜,便有进阶之望。我等儒士,不通武技,学生便有轻慢之心。”
汪汝淳反驳道:“若是一味只在文字上下功夫,也未必算得彻晓。如论语开头‘学而时习之’,原本就非只是温习词句之义,当把所学道理用于实事,才合于夫子教诲。”
何仁甫见汪汝淳反驳,心中有些不悦,嘿然一声,却也不再说话了。
众人绕过书院影壁,穿过正厅,后面是一讲堂,讲堂中间供奉着文昌帝君的牌位。
讲堂之后,东西两廊各有学舍八间。
有几间学舍内有童生在诵书。
朱由检等人在外面透过门窗看去,人也不太多,诵读的是春秋、礼记之类。
他们正看着,这片学舍之后传来争吵喧闹声。
何仁甫眉头皱起。
张岱好奇心起,便道:“这是学生们在闹事么?何先生带我等去看看。”
何仁甫无奈,只得带众人穿过后堂,后面却是一个大院落。
二十多个少年分成两队在吵闹,他们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手里都拿着木棍。
有五六个人倒在地上哎呦叫痛。
中间有一个人得意洋洋拿着木棍,左右聛睨,似乎在看谁还敢上来和他对阵。
他身后的七八个人也脸上有得意之色。
显然他们是一帮的。
那吃了亏的一帮少年看见何仁甫带着人过来,连忙围了上来告状道:这陈钺说比武,却下手不分轻重,将平素和他有嫌隙的打伤在地。
何仁甫上前训斥这陈钺。
陈钺却嘻嘻笑道:
“何山长,我这是提前演练击刺之术,何错之有。若到考场上,难道也能手下留情?况且……”
他故意卖个关子,停住不说。但眼神狡黠,显然下面并没有什么好话。
何仁甫脸上变色道:“况且什么?”
陈钺笑道:
“况且如今科举要考武技,考兵法,考度数几何,何山长对这些一窍不通,如何还能继续当山长?不如先请我做这武技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