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倧本想讨好天子,不成想碰了一鼻子灰,结结巴巴道:“可……”
还想辩解几句。
他身后的李廷龟,连忙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不可违逆天子之意。
李倧一脸悻然,只得闭上嘴。
姜曰广听见皇帝要把两个鲜国美女送给他,脸顿时也涨得通红,说道:
“陛下,这如何使得?臣又岂是那等人?”
朱由检笑了一笑,说道:
“姜夫子,朕知道你不是那样人。只是这两女子留在国王那里,不免也是被送来送去,未免可怜。你收了她们,又不是一定要纳为妾,不妨认作义女。将来若遇见她们中意,且为大明立功之人,不拘是我大明将士,还是鲜国才俊,再主持婚配,既成就姻缘,也为有功者劝,岂非善事?”
姜曰广拈了一下胡子,沉吟片刻,觉得皇帝说得倒也有道理。
便点点头:“既是这么说,臣遵命便是。”
李倧见自己送给皇帝的两名美女,却让姜曰广收去,叹了一口气。
心想若是送给别人,或者还可以借机拉拉关系。
给了姜曰广,那也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了。
他见大局已定,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期盼天朝早点剿灭建虏,那样自己也可以早一天恢复实权,正要上前禀告自己这就准备去江华岛。
从教场外,忽然急急奔进一个东江军官,奔到台下,跪下禀告道:
“副总兵毛承禄等人得胜回岛,接回众刘家兄弟,船已靠岸,不知是否要让他们来此参拜陛下?”
朱由检喜道:“好,快让他们来。”
朝鲜君臣见此情形,知趣地退到旁边。
不久后,一群将官和士兵押着六七十名五花大绑的鞑子进入教场内,刘兴祚、刘兴贤兄弟带领四百鞑兵也一起随同进入。
众将官带着众士兵,自报姓名职位,在台下向朱由检行礼。
为首四人分别是副总兵毛承禄,参将曲承恩,参将毛有杰(耿仲明),游击毛有成。
朱由检让他们平身后。
毛承禄禀告道,此次深入虏境,不仅接回了刘兴祚的五个兄弟和一些亲属,而且攻破萨尔浒城,生擒活夷六十九名,割取鞑兵首级三千多,另外刘家五兄弟还带回他们掌握的五百部落鞑兵,对虏地震动颇大。
朱由检知道萨尔浒城距离抚顺不过三十多里,距离沈阳也不过一百五十里不到。
东江军如此深入,并攻破萨尔浒,对建虏确实是一次相当大的震慑。
这样的战绩,在关宁那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梦想的。
这还是东江军缺粮确器械的情况下,取得的战功,要是物资都分配到位之后,那对后金的打击自然会更大。
他好奇地向毛承禄等人身后望去,问道:
“接回来的刘家兄弟呢?”
毛承禄等赶忙让开,后边的五个汉子走了上来。
朱由检看这五个汉子,都相貌堂堂,和刘兴祚有几分相似。
只是年龄从大到小,明显不同。
年纪最轻的,可能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年龄最大的则是三十岁多一点。
朱由检转头看了一下在这群将士旁边的刘兴祚,说道:
“把你这几位兄弟,给朕介绍一下。”
刘兴祚连忙走了过来,拱手禀告道:
“我刘家一共八兄弟,都是兴字排行。大哥在天启三年复州事变里,被老奴杀害,小人排行第二,刘兴贤是三弟。”
说到这里,他一侧身,指着新上岛的几个兄弟,一个个道:
“四弟叫刘兴基,五弟叫刘兴治,六弟叫刘兴梁、七弟刘兴邦、八弟刘兴沛”
朱由检听着介绍,感叹这刘家真是能生啊。
不说死掉的刘家大哥,光是这七兄弟,就和七个葫芦娃的数量一样多了。
所谓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
这兄弟七人,至少可以没有外姓之间的那种猜忌仇杀,合作起来放心多。在这战争时代,几乎有天然的优势。
岛上将官士兵看见这么多刘姓兄弟,还有近千鞑兵,也表情复杂。
不少人脸上露出狐疑戒备的神情。
虽然他们刚才都听见圣旨,任命刘兴祚为咸镜道总兵。
但如果就是刘兴祚一人去掌管咸镜道,这么多刘家兄弟还在东江镇,那也足以成为影响东江的一股巨大势力。
要是刘家兄弟和其他东江官兵同心同德,倒也罢了。
可一旦产生冲突,那东江难保不出乱子。
尤其是东江官兵大多来自逃出虏地的难民。
而刘兴祚在建虏那边,曾是地位最高的几个汉奸之一。
辽东被建虏攻占后,刘家其他兄弟也因为刘兴祚的关系,大受优待。
难民对给建虏效力的汉官的痛恨,甚至还在对建虏头目的痛恨之上。
虽说现在刘兴祚兄弟七人弃暗投明,但要说东江将士,对他们没有疑忌之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本来应该热烈的欢迎立功者归来的现场,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和怪异。
朱由检看到刘兴祚介绍他众兄弟之后,教场气氛突然变得沉闷压抑。
扫视了场上一眼,猜到了其他官兵的担心。
他朝刘兴祚使了个眼色,刘兴祚会意,连忙弯腰躬身禀告道:
“陛下,臣等七兄弟一定会把咸镜镇治理得妥妥帖帖,练出一支劲旅,配合毛帅东江镇,彻底剿灭建虏。”
朱由检点点头道:“朕望汝兄弟七人,便如宋时杨延昭七兄弟一般,为国御虏,成就赫赫威名。杨家将七兄弟功业多有演义添油加醋,汝七兄弟若能协力平虏,功业则是真确无疑。”
台下也在旁观人群中的柳敬亭听到这话,正是撞到了本行,眼睛滴溜溜看着刘家兄弟七人,心中盘算这兄弟七人,倒真是可以编出新鲜的说书段子来。若这七兄弟能建功,自己用这来说几段书,新鲜热辣,定然听者如堵。
刘兴祚七兄弟跪下,齐声喊道:“多谢陛下信任,臣七兄弟定不负所托。”
东江官兵听说这七兄弟都去咸镜镇,刚才担忧有所缓解,心想他们去咸镜镇,只要与建虏合流,便是一个牵制,能分掉东江不少压力,不至于和东江有多大冲突。
如此安排,倒是各得其所。
不过朱由检倒还有一丝疑虑,他向刘兴祚问道:“刘卿,汝子刘五十还被虏酋扣押,汝是否担心?”
刘兴祚慨然道:
“陛下放心,臣既决意出来,便已舍家为国。虏贼屠杀无数,若为臣一人之子,坐视虏贼继续屠杀千万人之子,甚而为虎作伥,臣之良心又岂安宁?总之,无论臣子如何,臣灭虏之志,决不因此有所改易。”
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让听者动容。
朱由检虽然并不能完全确定刘兴祚说的这话里,有多少是发自真诚,有多少只是表演。
但在公开场合,能如此表态,其实已经就代表一种态度宣示,这就够了。
毛文龙说道:
“陛下,刘家众兄弟归正,鲜国又从此受大明监护,不如乘此机会众人在天子面前祭旗盟誓,共襄灭虏之业。就用六十九名俘获活夷斩首祭旗。”
刘兴祚附和:
“毛帅此议甚好,末将附议。”
朱由检自然许可。
后面士兵当即把六十九名建鞑俘虏推上前来。
官将向两旁退去,让出一大片空地。
这些鞑子有些垂头丧气,有些嘴里却兀自乱嚷乱叫。
沈世魁一声令下,大刀砍落,六十九颗留着金钱鼠尾的鞑子人头滚落在地。
血流满地。
随即便有士兵上前,将人头和尸身搬运下去。
朱由检说道:“徐敷奏、李鑛六人罪恶甚大,也在这里处决了吧。”
毛文龙当即命手下将官去把六人押解过来。
片刻之后,徐敷奏等人被拖了上来,押跪在地
徐敷奏见满地鲜血,吓得两腿发抖,裤子已是湿漉漉一滩。
朱由检说道:
“论汝等罪恶,原该凌迟处死,不过汝等跳梁小丑,龌龊虫鼠,也不值得将士费偌大力气,便也是斩首示众。”
徐敷奏牙齿格格发抖,李鑛等人却只面色阴郁,高万重甚至露出笑容,显然这个结局已经比他预料得要好了。
沈世魁正要下令行刑士兵动手。
一直在将官堆里旁观的周文郁忽然开口道:“且慢!”
朱由检疑惑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
周文郁说道:“陛下,这六人中其他五人杀了便也罢了,只是这李鑛,末将听闻实是有些将才,不然当年毛帅也不会重用他去看守旅顺,就此杀了,不免可惜。末将提议,不如赦免他,让其戴罪立功。”
他这话一说,毛文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显然对周文郁的提议相当不快。
场上的气氛也忽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刘兴祚也皱眉,瞥了一眼周文郁,神色却看不出喜怒。
朱由检沉吟不语。
周文郁见皇帝没有立刻反对,以为自己的提议有戏,连忙补充道:“不如让李鑛就去咸镜镇,跟随刘总兵。这样既免得与东江官兵因旧怨嫌隙误事,又可让刘总兵多一虎将,岂非……”
他还没说完,朱由检喝道:“够了!”
周文郁愕然。
朱由检高声道:“锦衣卫,把周文郁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以惩乱言。”
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听到命令,当即大步走下去,拉住周文郁就往外拖。
毛文龙脸色顿时为之舒展。
众东江将官也松了一口气。
周文郁还想张口辩解几句,却早被锦衣卫用胳膊压住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哼了一声,这周文郁出的简直是十足的馊主意,分明就是挑拨毛文龙和刘兴祚的关系。
再说军法如山。类似李鑛这样稍被人诱煽,就能把主帅托付抛之脑后,杀害同僚,弃要地而逃。如此之人能被宽容,那还有何人能遵守信义法纪?
莫说李鑛也还谈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将才,就算他真是,也应该杀。
朱由检待周文郁被拖下去打军棍后,朝沈世魁点头示意他继续下令开斩。
沈世魁当即发令。
刀起头落,又是六颗人头落地。
此时台前地上血流坑洼,几乎积成血池。
军士把这一片血染之地,圈成一坛,四边绕以青绳,坛中设军牙之神和六纛之神的牌位,牌位高二尺五寸,阔七寸,厚三分。
毛文龙随即命令军事拿这六颗人头和刚才六十九名建鞑人头放在一起,
七十五颗人头堆在军牙之神和六纛之神的牌位之前。
毛文龙和刘兴祚等人带领众将跪拜在祭坛之前,盟誓道:
“军牙之神、六纛之神在上。今以虏贼叛军首级献祭旗纛之神。吾侪赤心报国,同心协力,誓灭建虏,恢复全辽。来日必以大小虏酋之首级犒劳神灵。若违此誓,有为私利投虏,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者,人神共殛,碎尸万段,死后永堕畜道。”
众人盟誓祭拜完毕,又饮用盟誓之酒,随即站起,脸上都有慷慨之色。
周围军士目睹此情此景。
想到不久之前,东江镇还被朝廷视为赘疣,被鲜国视为扰害,军民饥寒交迫,嗷嗷待哺,人心惶惶,难见前途。
如今却是皇帝亲临,巨饷天降,鲜国顺服,上下齐心,复仇有望,众人有重归故土,再见太平之日。
心中都不免澎湃激动。
有些年纪大的士兵,想到这些年在岛上苦熬的辛酸经历,如今终于能拨云见日,忍不住喜极而泣。
旁边观礼的鲜国群臣和国王,见此情形,也各自心有所感。
大多是想,毕竟是天朝,一旦振作,群情振奋,便如雷击飙发,泰山压顶,建虏小丑,如何能当?
朱由检见祭礼盟誓完毕,心想趁热打铁,应该再给毛文龙和东江一个惊喜。
目视张渊。
张渊会意,拿出一道已经准备好的圣旨,朗声道:
“平辽总兵官左都督毛文龙听旨。”
毛文龙一愣,连忙跪下接旨。
张渊展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自逆奴狂逞以来,毛文龙独奋孤忠,支撑海外,招抚流民,结连属国,出奇杀敌,劳勤功烈,深慰朕怀。今封尔为平虏公。于戏。非常之功则有非常之赏,灭虏复辽之日,朕不吝封王之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