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申时末,天色已暗。
朱由检站在船头,看见旗帜被吹得呼呼朝南飘动。
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侧头问汪汝淳道:
“汪先生,若是高万重真逃到金州,你说鞑子会信他么?”
汪汝淳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若我是鞑子头目,我不会信!”
“要是这么说,那鞑子今晚是不会来夜袭了?”朱由检目光闪烁。
汪汝淳还是摇头:
“那也未必!”
朱由检顿时疑惑,他看着汪汝淳,正想开口问他究竟是何意。
但随即心思一转,想到了什么,他沉吟道:
“你是说鞑子会先让高万重显示诚意,然后再做决定。”
他这句话说完,眉头皱了起来,未等汪汝淳开口,便用手一拍船沿栏杆,叫了一声:
“不好!”
“方公子,怎么了?”这回轮到汪汝淳疑惑了,他刚才其实也没有想太多,随口回了几句。
“我们日间只想到建鞑可能从陆路来夜袭旅顺口,但若是高万重带一些投靠后金的假鞑从海路夜袭码头船只,将船只烧尽,岂非糟糕?”朱由检把自己想到的可能性说了出来。
汪汝淳一听,也悚然。
这种可能性确实不能排除。金州城里除了建虏真鞑,应该也确实还有不少汉人,其中不乏会驭船的渔民之类。
高万重招揽十几个这样的人,以重利为诱惑,乘着北风,夜晚从金州城边海上出发,驶到旅顺口码头,在夜色掩护之下,偷偷放火,是完全可能的。
码头边船只烧起大火,也可以当做给建虏探子的信号,建虏再派兵攻打旅顺,就不必担心旅顺官兵从海上逃走了。
“方公子说得有理,这不能不防。”汪汝淳说道。
当下两人商议一阵,决定分头行动。
朱由检安排船只先撤往铁山岛,汪汝淳去找张继善商议如何捉拿高万重。
约莫到了半夜子时。
天上一轮残月在乌云中时隐时现。
海上一片乌黑,偶有粼粼波光闪动。
在旅顺停泊船只的湾口内,忽然轰的一声,几团火光几乎同时涌起。
有多艘船几乎同时被什么东西点燃,迅疾燃烧起来。
在风势吹动之下,火迅速蔓延到与这些船靠近的其他船只。
冲天火光,把这片海面照得如同白昼。
而在这片大火的上风口,有五艘快船避开那些燃烧船只,飞速往外逃去。
在旅顺口北三十里牛心山顶的一个残破台堡内,有两个剃着金钱鼠尾的鞑子拨夜哨探正围着一个火堆取暖。
有一个鞑子朝南边方向往了一眼,忽然惊讶地推了一下同伴。
用鞑语说道:“那边果然烧起来。”
他们看见的正是旅顺码头海面上船只燃烧造成的火光。
在距离旅顺口六十里的营城山上,潜藏埋伏在这里的一千五百建虏骑兵几乎同时看到了旅顺口方向闪动的亮光。
古代夜晚没有灯光污染,一片漆黑之中,人的肉眼在山顶高处看八十公里外的亮光都绰绰有余。
营城山距离旅顺口不过三十公里,那旅顺口海面火势又颇大,这些虏兵能看到亮光,自然也丝毫不奇怪。
为首头目是正蓝旗的甲喇额真(汉译参领)瑚什,他长椭形的脸如同略有不规则的一颗鸭蛋,下巴上长满乱茅草似的胡须。
瑚什看见旅顺口方向的火光,心中大喜。
看来那个高万重果然是真心投诚,当真设法烧了旅顺口海面上的船只。
当即下令火速冲往了旅顺,力争全歼旅顺城内明军。
以他的估计,旅顺城内就算有两千守军。
只要能突袭进入城内,这些饥疲不堪的守军也不会是一千五百后金兵的对手。
此时旅顺口船只被烧,旅顺城内必定一片混乱。
他们乘乱夜袭进去的可能性相当大。
一千五百骑兵当即听从瑚什的指挥冲下山,策马向旅顺全速奔去
旅顺南北两城,都靠临海边。
两城的规模都比较小。
北城周长一里一百八十步,约有八百米。
南城周长一里三百步,约有九百五十米。
北城废弃已久,壕沟填满淤泥,城垣颓败。
辽东沦陷之前,北城中还有居民,现在早已只剩废墟。
就是北城里原先的房屋木料砖块,也不断被拆解搬运到南城中。
瑚什率领的一千五百骑兵,用了小半个时辰,赶到距离北城两里左右的一片树林中。
令全军下马。
把马匹牵入林中隐藏。
然后一千五百人带着兵器,在夜色掩护下衔枚疾进。
他这么做是担心这北城里可能有东江兵的哨探,骑兵过于接近,马蹄声大作,非常容易被察觉。
一行人毫无声息,接近到北城一里左右,已隐隐看见高处亮点,残损崩塌的城墙残体上还有人举着火把在走动。
瑚什下令全军先埋伏隐藏,派四个探子隐蔽靠近,看看是什么情形。
片刻之后,四人回报似乎东江军正在从北城里往南城搬运木材。
瑚什思索片刻,下令绕开北城,不要惊动北城中的东江兵,免得打草惊蛇。
全军直接绕向南城西侧方向。
行进到南城西侧三里的一片草丛中时。
瑚什再次下令停止行军。
又派了两个探子,绕过旅顺南城,隐蔽靠近海边,探看海上船只燃烧的情形。
他仍旧担心有诈。
不多时两个探子回报。
这海上燃烧的规模相当巨大,绝不会是只烧了两三艘船只。
烧了近百艘大小船只才可能如此。
而大约有上千东江兵正围在岸边设法救火。
瑚什这下放心了,按他所知旅顺驻军的船只最多也就五十艘,再加上高万重说有二十多艘新到运饷船,那这火应该已经把旅顺所有的新旧船只都烧光了。
瑚什再次下令一千五百人隐蔽行进。
到了距离南城一里,趴在黑暗阴影之中。
他们已经可以看见旅顺南城北的仁和门大开,吊桥也放在宽八米多的护城河上。
一些东江兵举着火把,将从北城里运出来的木料,破旧小船安在大板车上,正拖进南城内。
看这动静,多半是因为船只被烧,正打算运送木材,紧急赶造新船。
瑚什身旁一个牛录额真(汉译佐领)名叫纳密达,低声说道:“乘着机会,杀进去。”
瑚什却皱眉犹豫,他觉得这旅顺防守也未免太松弛了一些。
即便码头船只被烧,急于造船,但这样城门大开,毫无戒备,也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