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唐寅的邀请函后,朱浩乘坐轿子到了唐寅府宅外。
在朱浩到来前,锦衣卫已提前布控,同时有专人在前开路,那些在唐府门前等候唐寅接见的人,只能让开一条道让朱浩的轿子靠近,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是什么人到来时,却见一个半大的少年郎从轿子里下来。
看年岁,很难让人想象,眼前的弱冠少年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这样的正三品京官。
朱浩表情严肃,对围观人群熟视无睹,抬头观看唐府门楣。
“这是谁?”
“就是那位礼部侍郎,姓朱,安陆出身的状元。”
“哦,龙潜之地出来的状元,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当侍郎了。”
“他好像还是唐伯虎的弟子。”
“那就是说跟当今圣上出自同门,这仕途能浅了?”
在外人眼中,朱浩做官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光是“安陆出身”、“君王同门”这两条,不用管是否状元,只要是个进士出身,大概就可以飞黄腾达。
但朝中稍有眼力劲的官员却不这么想。
主要还是因为朱浩出自锦衣卫千户朱家,通常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皇帝应该敌视朱家,以至于都没把朱浩的出身当回事,反而觉得这是制约朱浩升迁的不利因素,谁曾想不知不觉间,仅仅三年朱浩就从一个新科进士变成了礼部右侍郎。
……
……
唐寅府宅内。
朱浩跟唐寅同桌而坐,唐寅也不隐晦,直接说明情况:“外面都是来找我求情的人,你知道我对于此事没什么看法,要是你能帮就帮一下。”
“怎么帮?”
朱浩反问一句。
唐寅道:“你对陛下进言一番,让陛下把人放了不就成了?”
唐寅的话着实让朱浩有些意外。
怎么,你唐寅现在开始这么天真了?
说句话就好使的话,你当谁才是皇帝?
你凭什么认为我说的话管用?
“先生叫我来,应该不是专门为这件事吧?”朱浩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干预此事。局已经布好,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让我去破坏自己的计划吗?”
唐寅眯着眼,问道:“你是说,你好不容易给自己和陛下间造出一点嫌隙来?”
朱浩没回答。
但等于是默认了。
朱浩跟朱四之间的嫌隙,自然是朱浩自己刻意制造出来的。
站在朱浩这样穿越者的角度而言,本来完全可以不在意文臣是怎么想的,也不在意自己在历史上留什么名声,反正历史的岔路已经出现,这已经是一个平行世界,朱浩不需要为自己做的事考虑后果。
朱浩没有事事都为朱四着想,才会让朱四在一些事上独断专行,连续用了一些“狠招”,连张左都看出来朱四和朱浩在某些问题上存在争议,想要当和事老。
唐寅道:“既然你造出了嫌隙,那就不妨让嫌隙更大一些,你跟陛下提,陛下或许就会卖你个面子,同时你跟陛下产生隔阂,让张秉用他们有机可趁,对你不挺好吗?”
朱四冷冷道:“先生,你是让我自己挖个坑往下跳,是吗?”
“呵呵。”
唐寅笑个不停。
朱浩没好气地道:“就算我要制造嫌隙,也没必要在陛下心目中造成一种我不能相助他,却跑去偏帮文官的恶劣印象。我成什么了?在陛下跟前矜矜业业做事多年,你想让我一夜间成为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唐寅还在笑。
朱浩很想说,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个屁啊!
……
……
唐寅把朱浩叫到自己书房,把自己近来画的画作拿出来,逐一向朱浩展示。
朱浩一时间不明白唐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爷!”
门口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正是唐寅的小娇妻。
朱浩转身看过去,却见一名女子捧着茶托从外进来,朱浩其实没察觉出这女子有太大的不同,看上去……好像胖了一些。
唐寅笑道:“正要跟你说,内子怀有身孕了。”
“嗯!?”
朱浩皱眉。
心说你唐老头可以啊,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居然还有心力,造了个娃儿出来?
你这是要晚年得子的架势啊。
唐寅叹道:“下去吧。”
“是!”
女子从茶托里把茶盏拿出来,分别放在了唐寅和朱浩面前,又摆好茶壶,这才离开书房。
朱浩道:“恭喜唐先生,你家里这是要添丁啊。怎么?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
唐寅道:“算是吧。我跟她……终归是有缘无分啊。”
这话分明是指娄素珍,朱浩听了不由皱眉。
想起唐寅先前对他的防备,大概明白唐寅某些时候把他当作“情敌”了,这次妻子身怀六甲,还特地叫他过来分享一下喜悦,这算什么意思?
是想让我告诉娄素珍,你们两个真就是没有缘分,最后只能是新郎有孩子了,孩儿他妈不是你?
“先生,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我也没兴趣听。”
朱浩木着脸道,“我除了能恭喜你之外,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宁妃对你也并非无意,你这是要折磨自己,还是故意叫板呢?”
典型的示威。
娄素珍拒绝了唐寅,唐寅一怒之下另娶娇妻,然后生下个孩子,专门用来恶心娄素珍。
从某种角度来说,唐寅所作所为恐怕就是这意思。
为了防止恶心得不够彻底,还怕娄素珍不知道,居然特地告诉朱浩,让朱浩去告诉娄素珍……
朱浩很想说,你唐某人内心应该不至于这么黑暗吧?
唐寅道:“敬道,有件事我想跟你提,又怕你不同意。”
朱浩不屑道:“只要不是你要回苏州种桃花,别的都可以提,我未必不会同意。”
“好。”
唐寅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将来这个孩子,若是男孩的话,你收他为弟子,若是女孩的话,你帮我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朱浩皱眉:“早了点吧?”
唐寅指了指桌上的书画道:“这些也都留给你了!我的画作,不值什么银子,但好歹市面上还有需求,这宅子没法给你,要留给妻儿。”
朱浩听出问题不太对,连忙问道:“你这是……”
“如你所言,可能我真的大限将至了吧。”
唐寅无奈道,“最近我身体大不如从前,浑身乏力不说,上旬还连续晕倒几次,后来请太医看过,说是气血不足,再后来……唉!”
朱浩听出问题的严重性了。
这其实是朱浩一直都担心的问题。
那就是唐寅大限真的来了,而且年关将至,对唐寅来说,大概就是鬼门关。
能让唐寅产生托孤念头,恐怕是本人确切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
……
朱浩让唐寅坐下来,亲自给唐寅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再问过唐寅最近的起居,连朱浩都感觉到一股很悲哀的感觉,唐寅是真的生病了,身体枯瘦如柴,面目呈现黑灰色,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癌症之类的不治之症。
唐寅身体本来就没几两肉,再加上整日酗酒,过去多年生活没有节制,以至于晚年后虽然开始有所收敛,但还是出了大状况。
而据唐寅所言,他已经开始口鼻流血等症状,浑身疼痛难耐……
看这架势,不是胃癌就是肝癌,唐寅很可能坚持不了几个月了。
“被你不幸言中了。”
唐寅一脸悲哀。
朱浩本来还有话要跟唐寅说,但看到唐寅这副好像已经明白命运,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朱浩也感觉到,有些话说了也白说。
朱浩道:“我马上再让太医来给你看过。断不至于如此悲观。”
唐寅笑着摇摇头:“敬道,不用了,有些事我知道是怎样就好,我只希望在临终前,你能告诉我,为何你一介少年郎,能知晓那么多事。我不信你接触过什么道家方术,但又对你的见识有诸多的怀疑……”
朱浩想了想,点头道:“我会告诉你的。但你现在要用心治病。”
告诉唐寅什么?
告诉他,自己是个穿越者?
很多事,其实历史上已经出现过一次,所以自己才能准确说出来?
现在告诉唐寅,也是一种负担,还不如让唐寅用心治病。
朱浩道:“之前你只是调养,调养跟治病不一样,希望你能摆正心态,就算这病不好治,难道你不想看到孩子出生,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什么朝事,全都被朱浩丢到一边去了。
什么大礼议,左顺门事件,对朱浩来说,都是可以遗忘的事,唯独对唐寅……朱浩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可以说,朱浩在唐寅身上倾注的心血,一点都不比朱四少。
是师生,也是朋友。
当意识到唐寅就此要离开,而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时候,朱浩有一种明明一切尽在掌握,却又全都不受控制的无力感。
都已经防备成这样子,为了让唐寅能渡过人生的劫难,甚至都不求他出来当官。
就这样还无法避免吗?
“先生,我只能先给你开药方,但有些事你知道,只能是对症下药,你出什么症状,就给你治什么病。”
朱浩也很无奈。
又是个受时代局限性的东西,像刘春那样,出意外情况的,朱浩还能力挽狂澜,但像唐寅这样沉疴已经深入骨髓,朱浩除了望而兴叹之外,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