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那儿自吹自擂。
蒋冕就算听到也充耳不闻,大明自开国以来,一直受北方蛮夷骚扰,光凭眼前的火车和铁路就想改变格局?
想得太美了一点吧?
随后就进入大礼议环节。
朱四在屏退内阁三大学士前,特别提醒一句:“议礼的帐篷,朕已经准备好了,同时安排一些人记录,谁愿意加入其中辩论,入内便可。”
刘春道:“陛下,若是以民间士子参与议礼,只怕……于礼不合。”
朱四皱眉:“刘阁老,先前都说好的,怎么又变卦了?请问哪里于礼不合了?”
刘春看了看旁边两位,发现除了自己外,今天没人愿意当来出头鸟。
“陛下,以士子与朝臣一同议政,是为不循礼法与体统,陛下不应开此先例。”刘春继续他的言辞。
“哼——”
朱四冷哼一声:“刘阁老的意思是说,朕之前所做安排,又破坏大明的祖宗规制了是吧?既然这样,那就分设两个营帐,互相间可以‘隔空’论战,哪边有新奇的观点,可以让负责记录之人,快速将消息传到另一边,就这么展开探讨。”
“陛下……”
刘春对此表达不满。
朱四生气了,大声喝问:“刘卿家,你还想怎样?朕已经做出让步,再者说了,道理不辨不明,朕现在的安排难道失礼了吗?就这样罢!”
说罢拂袖而去,似乎观礼带来的好心情,因为刘春咄咄相逼而全被破坏。
……
……
内阁三人走下观礼台。
蒋冕此时心里满是迷惑,刘仁仲今天怎么转性了?
明明此人跟蒋冕一样,都是皇帝安排在内阁中的棋子,怎么在面对皇帝决策时,二人意见会这么大?
应该不是惺惺作态吧?
若刘仁仲真是眼前表现出的态度,跟文官集团保持一致,就算毛纪不在京城,这大礼议,恐怕不会往皇帝预想的方向发展。
难道就靠一个黄瓒?
再加一个张璁?
帝党没别人了?
“中堂,那边议礼已开始,您是否前去观看?”
一名大臣过来,向蒋冕行礼。
此人乃礼部左侍郎吴一鹏。
自贾咏调吏部为左侍郎后,吴一鹏刚从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拔擢上来,而新任礼部右侍郎朱希周还在南京往京师赴任的路上。
在这节骨眼儿上,皇帝对于六部几位侍郎的位置做了更动,看样子是想削弱正统文官势力在大礼议上的风头,但情况却是无论皇帝怎么腾挪,都改变不了朝中主流文臣支持“继统继嗣”理论的现实,换了谁,都会坚持到底。
蒋冕眼见吴一鹏直接无视了费宏和刘春两位阁臣,心中颇为不忍,回头看向费宏二人道:“一起去看看吧。”
“这……不如等等?”
费宏提了个建议。
不是不去,要过一段时间再去,至少要看搞清楚大礼议的具体动向后再列席。
蒋冕立即明白了费宏的用意,对吴一鹏道:“南夫,如今内阁中人,不宜过早参与议礼,如此便等于承认此事可议……还是先由礼部和翰苑先做安排,之后若有需要,我等再行参与。”
吴一鹏点头,觉得蒋冕的话很有道理。
内阁代表了文臣整体,如果这会儿前去参与议礼,便给了帝党口实。
“那在下先行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吴一鹏才向费宏和刘春施礼,恭敬告退后前往观礼台后宽大的议礼大帐去了。
……
……
一场有关大礼议的辩论,正式开始。
当天来了很多文人,大半并无官品在身,或者在朝中地位微末,有的甚至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但听说今天言者无罪,而且人人可以参与,所以自以为有见地者,全都跑了过来,纷纷想要有所表现。
京畿地区未受朝廷邀请便赶来参与仪礼的文人,就有上千人之众,这还只是第一批拿到号的。
因为前来参加大礼议,需要“摇号”,提前进行考核,不能说你连字都不认识,话都说不利索,就让你去参加这么神圣的辩论,至少你要拿出合适的观点,让人觉得有点见识,才准许报名。
报名过后,因为人员太多,还需要“摇号”,意思就是说,辩论会可以开好几场,甚至可以连续开好几天,第一场出席的人,既要有见地,还得碰运气。
本来这些人以为能跟朝中礼部、翰林院等重要官员一起参与辩论,踌躇满志,结果来了后才发现,给他们准备的地方,和专门为进士出身官员准备的地方并非一处。
这让很多人满是失望。
但因为周围有专门记录的人存在,他们知道,若是自己的见地能得到高层欣赏,不一定是皇帝的欣赏,就算支持“继统继嗣”同样也可以获得文官主流的支持,或许自己就可以不通过科举飞黄腾达了。
有这种思想的多是监生出身,他们本身具备做官的资格,但又因为身份低微,机会和前途不大,就想好好地露一把脸。
……
……
没到中午,有关大礼议的辩论,已如火如荼进行。
朱四没有亲自前去论礼,但这边有黄锦派去的东厂的番子,会不断将现场辩论情况,如实告知朱四,所以可以及时掌握信息。
“……怎样?那些普通的士人,对朕的观点,支持的很多吧?”朱四见到黄锦进来通禀,一脸兴奋问询。
在朱四的想法中,那些没有当官的读书人,为了博取眼球,多半会选择与正统观点不同的论述方向,只有另辟蹊径才有机会上位,毕竟没有什么比支持“势单力薄”皇帝更好的捷径。
张左提醒:“陛下,这不是您的观点,而是大臣间自发形成的观点。”
朱四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对对,看朕都湖涂了,敬道多次提醒过朕,要让人觉得,朕不过只是向朝野提供了一个表达观点的平台,没有参与其中……到底怎样了?”
黄锦给皇帝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陛下,目前看来……支持继统不继嗣论点者,仍旧……屈指可数。”
“嗯?”
朱四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涨红着脸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很多人会站在朕这边吗?”
黄锦道:“奴婢派人问询过一些参加议礼之人,乃暗中探访,以他们的说法,无论如何也不能更变朝中文臣对大礼的定义,想以公开议礼获得陛下的赏识不容易,若是因观点奇特而不融于士子,可能会断送科举之路,得不偿失。”
“混账!”
朱四气得当场拍桌子。
张左在旁有些遗憾:“这些读书人,功名利禄还没呢,见风使舵的本事却不低,成天琢磨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以后无论通过哪种途径做官,最终都是给陛下当官吗?”
朱四气得来回踱步,半天后才冷静下来,指着黄锦道:“不急,只要谁观点好,立意佳,朕当场赏赐,赐他个官当当……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群起彷效。”
黄锦提醒:“陛下,若贸然赐官的话,会不会……改变今日议礼的既定策略?”
这会儿黄锦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进言。
皇帝正在气头上,行事显得很任性,但其实朱浩有着明确的计划,今天只是在内部圈子中传播论礼内容,不分对错,只讲个人意见,就算要赏赐,也要等辩论会结束后,方显得皇帝是站在公平公正以及中立的立场上聆听下臣的意见。
皇帝一上来就赐官,岂不代表皇帝已有了偏颇的立场?
朱四皱眉道:“那……要是朕两边都赏呢?”
黄锦颇为无奈:“若如此,只怕支持另一边的人……会更多。”
朱四瞬间无语。
想想也是。
如果要引导舆论,最好的办法就是赏赐支持“继统不继嗣”观点之人,但这样会让皇帝陷入舆论漩涡。
但如果两边都赏赐,别人一看支持正统舆论也能得到赏赐,那为何还要跟主流舆论作对呢?
“再去探,不行的话……把敬道给朕请来!”
“陛下,朱先生不在。”
“他不是隐身幕后,确保火车通车仪式顺利进行吗?怎么可能不在?”
“火车顺利入站并开始卸货后,朱先生就回城去了,现在确实不在。”
“行,那就把唐先生叫来……真郁闷啊。这会儿要是有敬道在旁,朕何至于如此着急?心里完全没数啊。”
……
……
去请唐寅的任务,落到张左头上。
张左带着皇命,在人堆里把唐寅寻到,此时唐寅正被一群翰林院的读书人为难,他们没有进大帐篷内参与大礼议,却找到落单的唐寅开炮,当面就讲唐寅有违读书人恪守礼数的原则,把唐寅好一通批评。
甚至有指责他没有给皇帝自小便树立正确规范的。
唐寅一脸无辜。
我今天不过是来凑热闹,你们这群人在这里搞什么飞机?
本来唐寅指望张璁出来替他说上两句,但张璁一听说大礼议开始,人都跑没影了,估计是前去发表看法了。
反正朱浩只说让张璁配合黄瓒,但没说不让他出来发表观点,他自认这几年无论在何处当官,都潜心研究“继统不继嗣”的理论,并得到桂萼等人的鼎力支持,总结出一套完善的理论,这时候不去表现,更待何时?
名义上黄瓒主持大局,但你黄瓒的口才和辩才有没有我强还另说呢。
我这是靠实力上位。
“司礼监掌印张公公来了!”有人提醒一句。
一群翰林院的人登时怂了。
对阵唐寅他们信心满满,但要对线张左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他们自问没那本事,于是乎人群快速散去,不费吹灰之力张左便把唐寅“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