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这批几百万斤生铁失踪之事,第二天中午才为杨廷和所知。
杨平骑马狂奔,日夜兼程赶到京城,亲自去见过杨廷和,口头传达这个消息。
杨廷和听完后,好像早就料到事情可能会有波折,带着几分恼恨道:“用修做事还是太过毛躁,难道指派你回京之前,不该先想到确保李镗的安全?”
杨平大惑不解:“老爷,这是为何?”
杨廷和冷笑着轻轻一哼:“这批生铁没了,回到锦衣卫手上,大可对外不承认有这件事,就当是物归原主,但若是李镗被锦衣卫拿下,拷问出有关怀柔伯嘱咐他办事,那此事岂非要牵连下去?”
经过杨廷和这一提醒,杨平才勐然彻悟过来。
原来最重要的,不是要找到这批铁在哪里,而是应该想办法撇清杨廷和与施瓒跟这件事的关系,而李镗作为执行者,自然而然就成为重中之重的人物。
杨平道:“可是老爷,永平府朱知府,对此事也是知根知底啊。”
“那不一样!”杨廷和道,“朱敬道背后有户部尚书孙交为他撑腰,再说他本来就是代户部管理矿窑,这件事他完全撇得清!这也是为何先前陛下知晓朱敬道牵扯此事而无动于衷的原因。”
“但是李镗私自调动人马,将本该属于矿场的生铁运走,现在生铁不见了,他便有罪在身,锦衣卫一定会拿他当突破口,想牵连谁便牵连谁!”
杨平现在不管听懂没有,都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提醒杨慎保李镗或是杀李镗,就是最大的败笔。
杨平道:“那老爷,小人这就回永平府,传报大公子此事。”
杨廷和摇头道:“晚了!李镗估计已经被锦衣卫拿下,你旅途奔波劳累,传信的事不必挂怀。回头老夫会写信过去,通知到用修,让他不必理会此事。唉!你们太过年轻,做事很难考虑周全。就这样罢。”
杨廷和不但对杨平失望,对杨慎也很失望。
没有杨慎去永平府,好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现在杨廷和也不得不考虑一下,朱浩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好像一切事情都是因朱浩而起,看起来朱浩也受到牵连,但现在却是朱浩私自扣下锦衣卫的生铁,若不是朱浩配合锦衣卫设计圈套,那就是朱浩先中了圈套,继而连他杨廷和也被卷入其中。
杨廷和对朱浩的失望自然更甚。
……
……
别说杨慎没想过李镗的重要性,连唐寅都没想过是不是要先找李镗的麻烦。
等第二天唐寅早晨起来,却到处都找不到陆松。
中午后,他才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骆安。
唐寅好奇地问道:“你这是去哪里了?看你这样子,很疲惫啊。”
骆安道:“唐先生,朱知府应该对您说明了过去两日发生的事情吧?”
唐寅心想,若是朱浩没对我提过,你就打算继续对我隐瞒是吗?还有这样试探我的?
“是。”
唐寅道,“他告诉我,他把永平卫运走的生铁又转运了,说是送去船厂?你是去督办这件事了吗?”
骆安松了口气,抱拳道:“正是。”
唐寅道:“那鹤林呢?为何连他都消失不见了?”
骆安道:“昨夜陆千户受朱知府委命,前去扣押永平卫指挥佥事李镗,现已将人秘密看押。”
“什么?”
唐寅大吃一惊。
突然想到,当时唐寅要找陆松,朱浩还说什么陆松或许有别的事要做,感情就是去执行这个命令了?
这混账小子,以为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结果其实就是告诉我一个结果,过程是怎样完全都没说,真气死个人!
唐寅想了想,一时间没理清思路,问道:“为何要拿下李镗?生铁都到手了,他还想怎么样?”
骆安很无语,感情这位唐大才子,还被蒙在鼓里。
当然骆安也不敢轻视唐寅,其实兴王府上下但凡对朱浩知根知底的,也都知道朱浩的智谋比唐寅、张左之流高太多了,但这也并不影响张左和唐寅等人取得皇帝的信任。
骆安解释道:“朱知府先前的意思是,要想把祸水往京师的勋贵,或是杨阁老身上引,只能通过李镗……毕竟他是受命于勋贵办事。”
唐寅吸了口凉气,道:“还真是。难怪敬道昨日无端要带杨用修来见我,感情他是想到了,却不能让杨用修顾念李镗的重要性,带杨用修兜圈子……其实他带杨用修来见我的同时,已经让锦衣卫把李镗扣押了是吧?”
骆安略微有些苦恼。
这位唐大才子,不但后知后觉,好像就算跟他解释了,他还是没能跟上朱浩的思路,头脑都被桎梏了。
骆安道:“唐先生,其实这个李镗,一早就被我们给制服了,将生铁从卫所仓房内运走之事,就是李镗配合我们做的。”
唐寅:“……”
现在唐寅终于豁然开朗。
怪不得朱浩可以让锦衣卫,在卫所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把生铁给运走,感情最大的内鬼就是永平卫指挥佥事李镗本人,李镗才是那个监守自盗之人。
骆安继续道:“李镗本为杨阁老所用,但此人贪赃枉法的罪证早为锦衣卫掌握,再加上他的家卷都在京师,只要稍加威逼利诱,他便不得不为锦衣卫办事。从他第一天被安排到永平卫当指挥佥事时,就一直在锦衣卫的控制下。”
唐寅道:“也就是说,李镗被安排到永平卫当署理卫所事的指挥佥事,也是敬道一早安排好的?”
“或许是,亦或许不是。”
骆安道,“此事卑职无从查知,但他的桉子却一直都是锦衣卫在办,也是朱知府将他的桉子给压下来,将其放在永平府,或就是为今日之事做铺垫。”
唐寅听了更加懊恼。
朱浩布局,那绝对不会只布一天两天的局。
唐寅叹道:“说来也是,就算没有今天偷运生铁这件事,但凡他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会被调到永平府当知府,会安排一个不受控制的永平卫指挥使来地方?永平卫这地方,他必定是会老早就布局的。”
唐寅也想明白了,李镗被安排来永平卫,不一定是为今天生铁之事,但一定是为了方便永平府开矿。
唐寅道:“那现在敬道打算怎样?”
骆安很有自信道:“虽然现在我们没有杨阁老直接开具的办事条子,但已有怀柔伯亲手书写信件,这便是证据,再加上李镗为求自保,已同意出面指证怀柔伯委命他偷运生铁,也会承认此事乃是他的疏忽,令这批生铁丢失。”
“行!”
唐寅伸手打断骆安的话,却略带疑虑道:“我始终觉得,敬道这是在玩火,很容易把杨阁老逼急了。以杨阁老的老练,难道看不出从始至终都被人给算计了?杨阁老在朝势力那么大,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不反击。”
说到这里,唐寅突然意识到什么,疑虑更甚,冷冷道:“不对,不对,敬道此举,就是要逼杨阁老反击。或许在敬道看来,现在陛下已能掌控朝局,不能再按部就班让杨阁老逐渐隐退,而是要逼杨阁老仓皇而退,如此才能将其退下去后的人事安排打乱,将主动权牢牢掌控在手。”
骆安道:“唐先生所说的卑职不太清楚,朱知府也未对卑职谈过这些事。”
唐寅叹道:“骆镇抚使,你想想便知道了,若是一切都风平浪静,陛下跟杨阁老之间像以往那样,互有攻守,那就算杨阁老退下去了,首辅必定是蒋阁老,朝中部院大臣格局并不会变。而敬道的玩火,就是要破除杨阁老致仕后的人事安排,让杨阁老走一条终归不能善后的路。”
骆安听了,微微点头:“那此举,应该是朱知府早就设计好的,也取得了陛下的认可。”
“嗯。”
唐寅点点头,又幽幽叹了口气,“我还是老了,许多事情参不透,不过我相信,敬道的玩火之举,应该远不止开矿和生铁之事,应该还会有后招。我也不去问他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你好好替他做事,若是没什么必要,不要来烦我了,最近就让我在永平府多见一些士人,让我安心当个闲人吧。”
……
……
唐寅意兴阑珊。
朱浩在那儿玩火玩得不亦乐乎,而唐寅却丝毫没有参与感。
唐寅甚至觉得,自己也是被捉弄的那一个。
就这样还想让我乐在其中?
呸。
你小子爱怎么玩怎么玩,老子不伺候你了,老子继续当我的诗画双绝唐伯虎,文坛扬名就行了,搞政治我不在行,就交给你小子自由发挥了。
与此同时。
第二天杨慎从手下人汇报李镗消失不见时,才突然意识到,要么李镗畏罪潜逃,要么被锦衣卫捉拿,才恍悟过来,要让李镗闭嘴,不能让其将怀柔伯施瓒牵扯出来,更不能往杨廷和身上牵扯。
“赶紧去找!定不能让锦衣卫先一步找到他!”
杨慎此时突然感觉从始至终,自己都没有进入节奏。
眼下这时候,他也只能再去求助朱浩。
但他很怕,连朱浩也是锦衣卫捉拿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