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由同知蒋山同出面找人,如火如荼在民间招募工匠和力夫,准备开矿。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本地官绅始料不及。
因为府衙开出的价钱高,以至于前来报名的本地壮年男子不计其数,城外几个招募点每天前来应征的人都爆满,光是报个名就能拥堵半天。
三大家族的人赶紧把本地士绅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乔夫人道:“照这势头下去,府衙都不需要向我们借名义,直接就变成由官府来主导开矿,要说锦衣卫开矿是与民争利,那知府衙门开矿算怎么个说法?就不怕御史言官上疏弹劾?”
在这多以男子为代表的时代,一个女人出来说话,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乔夫人说话却颇有份量。
她智计不错,再加上……真的跟在场很多男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等于说这些男人有“把柄”落在这女人手上,对外宣扬起来,谁都讨不了好。
刘家代表,以下一代族长身份出席会议的刘诚向岳亭安请示:“岳当家,您看咱现在怎么办?是跟知府衙门对着干,还是说……顺从他们的意思?”
这次聚会由岳亭安召集,加上岳亭安先前就在跟蒋山同的会谈中挑头,现在众人都愿意听取岳家的建议。
岳亭安道:“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新知府是什么路数。”
旁边有人提醒:“听说这新知府,二十岁都不到,却是个刺头,在京城时就经常跟皇帝老儿对着干,乃是被发配到永平府来当知府。他跟上一任张知府是同年进士,而他还是状元,居然不知廉耻来接替张知府。”
虽然张璁到永平府是来惩治这群官绅,而且这群官绅都被折腾得不轻,但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群人被张璁敲打后,反而对张璁很是推崇,却看不起名义上是来帮他们忙的新知府朱浩。
“还有,听说新知府身边有个姓米的幕僚,娘里娘气的,是个标准的小白脸,但一肚子坏水,需要小心提防。”
“从哪儿听说的?”
“衙门里有我的人……最近府衙里边正在数银子,金银和制钱加起来足有好几千两呢。”
“屁!听说有好几万两。”
“这新知府不是很年轻吗?哪儿来几万两银子?”
“他既然敢来开矿,肯定家底丰厚,说不定是他背后的靠山给他的呢?听说他的靠山乃本朝宰辅杨大人。”
“本朝哪来的宰辅?我听说,户部尚书是他的岳父,估计是直接从户部银库里调拨的!”
……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得很激烈。
三大家的人都在旁听,并没有马上给出解决方案。
一直到讨论得差不多了,刘诚才道:“还是听听岳当家的看法!你们在这儿掰扯,有何意义?”
众人安静下来,等着岳亭安给出具体解决方案。
岳亭安环视一圈,随即起身走到乔夫人面前,低头道:“不如由乔当家去一趟府衙,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路数。”
乔夫人一听蹙眉:“为何是妾身?”
岳亭安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道:“谁让乔当家调教男人有一手呢?就问问在场诸公,谁不想一亲芳泽?”
“说正经的,这会儿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啥?”
旁边有人不爱听。
乔夫人狠狠瞪了岳亭安一眼:“听岳当家的意思,是想让新知府拜倒在妾身石榴裙下?”
“哈哈哈……”
刚才还在激烈讨论事情的众人,这会儿都笑起来。
笑得都很暧昧,完全把乔夫人当成笑柄。
但乔夫人并不在意,反正丧夫多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被人笑话,总比守不住家业好。
岳亭安抬手打断众人哄笑,正色道:“乔当家要想见到新知府怕是不易,但若要见新知府身边那位姓米的西宾,应该不难……既然那是个粉面书生,乔当家就有出马的必要。”
乔夫人道:“那……妾身见了他,该怎么说呢?”
“就随乔当家自己的心意,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知府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再就是,要把这关系给缓和下来,锦衣卫那边咱开罪不起,知府这边,最好也不要有过激的事出现,和气生财嘛。”
……
……
乔夫人由此成为本地官绅代表,前去府衙拜会新知府朱浩。
当然她没有资格直接拜见。
接待她的人,乃牟大志。
“哎哟,这不是乔夫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牟大志见到乔夫人后,一双贼眼滴熘熘转,显然他也听说了有关这女人很多风流韵事,想趁机讨点便宜。
乔夫人从怀里拿出一封银子,交给牟大志:“牟大人,小女子前来,是为拜见知府大人。”
牟大志把银子直接揣进怀里,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冷声道:“知府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乔夫人道:“小女子是替本地乡绅,前来问候,知府大人到任后,迟迟未能与本地乡绅会面,我等都想早些拜会,顺带尽一份心意。”
“有心意?那是好事啊。”
牟大志一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有油水,立马变得和颜悦色,“给本官就行,本官会替你们转交。”
“还是亲手交给知府大人为好。”乔夫人很坚持。
“那就是不相信本官啊……本官为你们出了不少力,就如此不受待见吗?”牟大志又开始甩脸色。
乔夫人早就料到这货贪财成性,随手又拿出一封银子递过去。
牟大志笑道:“知府大人你是见不到的,不过可以给你通传一声,若是你运气好,米先生……哦,就是咱们这位府尊身边头号幕宾,会出来见你,今天他一直都在后院带人整理财货,你还真有运气。”
……
……
费了一番周折,乔夫人终于见到娄素珍。
娄素珍在出来前,就知道前来拜访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那种门前是非多的寡妇,是个风韵犹存的成熟妇人。
这对娄素珍来说,其实是个巨大的挑战,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瞒得住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或容易点,但是在女人面前……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准,极有可能会被乔夫人察觉端倪。
但她并没有发憷,仍旧出来相见。
对娄素珍来说,自己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只要是给朱浩办事,就不怕出来见人。
乔夫人在府衙西厢等候时,也在琢磨如何应付这个据说是小白脸的书生,准备装出端庄的样子,来个“欲拒还迎”,顺带拿出点手段,装摔倒,再或是无意中进行身体接触……
可当她见到娄素珍出来后,神色明显有些凝滞,先前准备的手段好像都难以派上用场。
“米先生,就是她来求见。”
牟大志跟在娄素珍身后。
名义上,牟大志是官,而娄素珍连个官品都没有,只是为知府出谋划策的幕僚。
但实际上,因为娄素珍是新知府的幕宾,手头的权力极大,论地位甚至可以跟同知蒋山同平起平坐,甚至还在蒋山同之上,下面这些官,对娄素珍极尽巴结之能事——谁让娄素珍现在还是个手握巨资的“大财主”呢?
“妾身拜见米先生。”
乔夫人走上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聘婷施礼。
娄素珍点了点头,随即打量牟大志一眼,问道:“牟推官,大人交待你的事,你都办好了?”
“哦,还没,下官这就去办理!”
牟大志颇有眼力劲儿,知道娄素珍不喜欢他在旁边捣乱,破坏人家谈话……或许这位乔夫人前来,不仅仅是送礼,甚至想以自荐枕席的方式来交好呢?
你牟大志在这里杵着,算怎么个说法?
等牟大志退出去后,娄素珍算是单独跟乔夫人会面。
乔夫人低着头,没敢跟娄素珍对视,像是个安分守己的寡妇。
“米先生,小女子在外边就听说您的大名,满腹韬略,行事果决,今日相见,果然不同凡响。”乔夫人恭维道。
娄素珍澹澹一笑,回道:“夫人客气了,在下乃为知府大人办事,你有事直说。”
乔夫人道:“不知知府大人为何要自行开矿?若是科道言官知晓,随便参劾一本,只怕知府大人的任期……就要到头了。”
娄素珍好奇地问道:“我家大人几时开矿了?明明现在民间有人想开矿,大人最多是提供一些方便罢了!”
官员开矿,还是以私人名义开矿,自然是不允许。
眼下虽然都知道是新知府朱浩要开矿,但朱浩是假借了他人的名义,或者说,现在只是民间有人招募人手说要开矿,也没说就是知府家的矿,再说矿都没开起来,言官怎么个参劾法?
要参劾,也要等开矿事宜具体落实后。
可朱浩却是受杨廷和指派来永平府当知府……但凡有眼力劲儿的科道言官,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那些想巴结新皇的言官,也要有实际证据才敢上奏参劾。
只要朱浩没亲自出面,这证据从何而来?
乔夫人道:“那知府大人为何要给人行方便?开矿之事,耗资巨大,大费周章,只怕有付出没回报。”
娄素珍笑道:“回报几何,用不着他人担心,夫人你回去跟那些人说,他们想入一手,可以跟进,若是不想入股,那就继续旁观……若是等矿开起来后,再想加入……那就恕知府大人不给面子。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