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没法认可朱浩的想法。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工排在第三位,你跟我说要搞点儿研究赚钱?还想让我认同?
唐寅板起脸:“朱浩,以你的年岁,还有你的聪明才智,当以读书为重, 走科举方为正途。”
听起来严肃,但这已是唐寅很诚恳的忠告。
朱浩笑着摆摆手:“陆先生言重了,我没说不读书,只是在读书外想搞点副业罢了……要在这世间求存,可不是光靠读书就行,陆先生自己不也多才多艺?对了, 说到读书,我随身的行李中有几本册子,都是我写的, 陆先生有时间可以看看。”
唐寅挺直腰杆,终于想到让我来辅导你课业了?
孺子可教!
却听朱浩补充:“那都是我闲暇时写的说本、戏本,我跟外人包括兴王府的人都说,那是陆先生没事讲给我听的,我只不过是记录下来。如果回头陆先生有机会接触兴王府中人,被人问及,却一无所知,那就没趣了。”
唐寅:“我……”
“对了陆先生,我给你备好了笔墨纸砚, 有时间多作几幅画,有个人对你的画作很欣赏,或可推销给他……放心,我绝对不是当什么中间商,赚取差价,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其人……可能就是今天,到时你自己卖给他就行……这隐居乡野, 身边有银钱傍身很重要。”朱浩提醒一句。
听朱浩说让自己卖画,唐寅心中很不爽。
感情这小子还有图谋呢?
就算你不转卖我的画, 可但凡为人引介,中间拿的好处费就不少,你小子小算盘打得挺精啊!
唐寅问道:“今日你要会见什么人?”
朱浩神秘兮兮道:“陆先生见到其人便知。”
……
……
随后朱浩带唐寅去看了住所,也是一栋提前准备好的茅草房。
看上去比朱浩住的地方好太多,屋子里摆设一应俱全,连床都是楠木做的大床。只是跟精心打造的“实验室”相比,差得那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朱浩道:“这屋子是年前建造,原本打算给我母亲和姨娘住,门窗全都是崭新的,屋顶还装了琉璃瓦,充分保证了室内光线,可惜依然是茅草屋……陆先生在这儿屈就几天,我想我们不会待太久,等回到长寿县城,就算住不了兴王府的高墙大院,也保证高床软枕。”
唐寅没太在意,一摆手:“其实已经很好了。”
一个逃难的落魄书生,还能奢求哪般?
唐寅本要收拾一下床铺, 却被朱浩叫到院子里, 很快有村妇过来帮忙收拾, 根叔尾随其后进院通报:“小东家,村口有几辆马车前来,车上的客人说是找您的。”
唐寅道:“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既是来找我的,他也是来找陆先生的。”朱浩道。
唐寅马上联想到,来的应该就是朱浩向自己介绍过的前来买画的“奸商”,以他的清高自傲,显然不想做那为钱财折腰之事,他本想拂袖留在院里,可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也想看看朱浩到底搞什么鬼,还是跟着一起出了门。
……
……
到了村口。
见到来人,唐寅傻眼了。
苏熙贵?!
怎么他亲自来了?
苏熙贵上来便一脸堆笑,拱手道:“朱小官人……哎呀,唐先生?久违,久违了!”
一句话就出卖了唐寅。
唐寅不由打量朱浩一眼,却见小家伙正笑眯眯望着他。
还说你不认识苏熙贵?
这下有什么话讲?
唐寅耐着性子,拱手道:“苏东主别来无恙?”
苏熙贵笑道:“行走天下,互通有无,以此换口饭吃,有恙无恙都得把手里的饭碗端牢靠了……朱小官人,我们到里面叙话?”
朱浩道:“请!”
唐寅没来由一阵悲哀,突然想明白了为何朱浩会卖力帮自己逃出虎口,还要“诱骗”自己来安陆,感情是看中自己身上的“经济价值”。
唐寅之前画作是不少,但真正愿意出高价购买的屈指可数。
书画这东西当然是作古名家的比较值钱,活着名满天下容易,但想把书画兑换成钱财却不太现实。
唐寅板着脸问道:“苏东主为何在此?”
苏熙贵笑道:“鄙人在安陆做点小生意,这不听说朱小官人自南昌归来,赶紧来看看……顺便带了点薄礼……唐先生从江西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吧?想那宁王狼子野心,搅得地方乌烟瘴气,近来鄙人的生意都刻意避开江西,江赣地面除了九江和南昌府,其余州府皆不得安宁……”
苏熙贵的话,变相提醒唐寅,我绝没有出卖伱的意思,你无需为此担心。
唐寅心中那叫一个郁闷,还真是把我的书画当成生意了啊。
就在唐寅觉得自己被人盯上时,苏熙贵没来由又说了一句:“唐先生能与朱小官人走在一起,何其幸运?真是羡煞苏某……”
“嗯!?”
唐寅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阁下这是把话说反了吧?
这小子跟我在一起,那是他的幸运,怎么在你口中反倒成了我的荣幸?你苏熙贵不是想买我的画吗?
舌头秃噜了?
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
……
一行人来到朱浩落脚的小院。
朱浩到了桌前,请苏熙贵坐下,却没有茶水招待,朱浩有些不好意思:“苏东主,我们也才刚到,没来得及收拾,无法好生款待。”
苏熙贵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无妨无妨,坐下来说话,把事情办了就可。是这样的,朱小官人之前给的晒盐法,鄙人派人到广东钦州府重新复制了一下制盐流程,确认无误后上报朝廷,年前户部上达天听,陛下下旨,内府监督,着人在福建福州府沿海盐场前后晒出两批盐,成果斐然……”
唐寅本在想怎么拒绝为苏熙贵作画,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
晒盐?
某种暗语吗?
朱浩暗自惊叹于苏熙贵的办事效率,心想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涉及大笔银钱收入,就连行政效率极低的大明朝廷都高速运转,前后两三个月就把一切搞定,当即笑道:“只要证明方法可行便好。”
苏熙贵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当然可行,从一开始,鄙人就未曾怀疑……陛下亲自下旨褒奖。”
朱浩笑了笑。
他很清楚,虽说当今这個皇帝被人说成是昏君,但也仅仅是因为其贪玩和胡闹,并不是说朱厚照有多昏聩,反而很多事上,朱厚照富有冒险和实践精神,正德朝朱厚照一边被骂昏君,一边却掌控朝中大小事务,连奏疏批阅也从无荒驰。
反而是朱浩立志要辅佐的朱厚熜,当皇帝的后半段,简直不问世事,培养出了严嵩这样一手遮天的权臣。
“不过呢……”
苏熙贵随即做出补充,“官职方面暂时还没有变化,因为之前都是小范围晒盐,不过陛下已下旨,今年在南直隶各盐场修建盐滩进行试点,如果一切顺利,夏盐将会有很大一批出自晒盐所得,来年会依次加量。”
朱浩听了笑而不语。
唐寅实在忍不住,问道:“苏东主,你们在说……晒盐?莫非朝廷有意改煮盐为晒盐?以在下所知,晒出的盐杂质颇多,恐怕不宜大范围推广吧?”
苏熙贵这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个唐寅,竟把这个当世闻名的大才子给冷落了,满怀歉意:“唐先生,您看鄙人疏忽,都忘了跟您说,其实晒盐法乃是朱小官人向黄藩台提供,黄藩台在慎重考察后上报朝廷……
“如今陛下下旨褒奖,黄藩台官职虽未动,但近来朝中来信频繁,尤其内阁几位大学士,以及户部三位部堂,对黄藩台称赞有加……”
唐寅到这里才算真正听明白了。
难怪苏熙贵到来后,说什么我跟着朱浩这小子有多荣幸,他又是多羡慕,还把我冷落到一边,感情他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求画,而是感谢朱浩给黄瓒提供了什么晒盐法。
虽然苏熙贵说黄瓒暂时升官无望,但朝中权贵经常来信褒奖,这不明摆着告之,只要今年黄瓒提供给朝廷的晒盐法取得成效,黄瓒就要进入中枢,起码当个侍郎?以后连尚书也有可能?
“鄙人此番前来,特地给朱小官人……还有唐先生带了份薄礼,望笑纳。”说着苏熙贵伸手招呼一声,站在门口的随从立即带着手下,把几口箱子送了进来。
一边是一大一小两口箱子摞在一起,另外一边则只有一口小箱子。
明摆着的事情,大小箱子是给朱浩的,另外一口小箱子则是给唐寅的。
苏熙贵随后让人把大小箱子打开,唐寅差点儿从座位上蹦起来……大箱子里底下是布帛、丝绸等物,上面则是雪花银,一层一层摞在一起,至少有五百两,而小箱子满满当当全是黄金……
“六百两纹银,八十两赤金,以及部分丝绸布帛,朱小官人留在身边当零用吧。”苏熙贵笑着说道。
唐寅瞅了瞅朱浩,他很清楚,苏熙贵是何等精明之人?居然开出这么丰厚的报酬,说明朱浩真的帮了黄瓒大忙,或许以后还会对朱浩有所求,这才不吝厚礼。
朱浩当然门清,苏熙贵和黄瓒岂能看不出来,晒盐不是简单修建几个盐池就能搞定,涉及到增加质量、产量的门道太多,要是没有朱浩持续不断提供“售后服务”,只怕难以达到最佳效果。
要知道朱浩提供的晒盐法明朝并不是没有,但技术极其落后,他这技术实际上是未来明清甚至近现代几个世纪晒盐工人的智慧结晶。
“苏东主怎么这么客气呢?我都不好意思了。”朱浩一脸为难,“之前您不都给过买断的费用了?”
唐寅心中替朱浩着急。
人家给,你就收着呗!
在这儿惺惺作态作甚?就好像你觉得你拿了钱不给人家办事,人家会放过你一样……这钱,你不收白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