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要开戏,让朱浩名下的戏班前来表演,听起来像是商议,但朱浩总觉得,这似是来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并无丝毫商量之余地。
但这并未超出朱浩的预想,本来他就觉得王府不可能会让朱厚熜再出去闲逛, 把戏班子请进来,虽说这戏班中可能会混入刺客、细作等,但只要小心防备,出乱子的可能性很小。
到底是在王府自己的地盘演出嘛!
朱浩道:“可以,但要在档期……也就是唱戏时间上做好规划,再便是我得提前出去安排。”
“嗯。”
袁宗皋脸上笑容不减, 神色中对朱浩多了几分赞许, “你随时可以出王府,跟你的人商议妥当, 只需陆典仗陪同便可。”
朱浩目光落到陆松身上。
陆松早就知道此事,但大佬当前没有他插嘴的资格,这会儿沉着脸,侧着头,仿佛对朱浩不屑一顾。
蒋轮笑呵呵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光,那戏班子……这两日在城里引起轰动,还弄出个戏票的东西,非要有票才能进场看,一张戏票的价格甚至被人推高到一百文……还不一定是靠前的位置,花样百出啊。”
这话听起来是在恭维朱浩,但其实是提醒袁宗皋,这场戏可不能开低价,不然王府就真的是在占朱浩的便宜了。
袁宗皋本来想走,听到蒋轮的话, 不由追问一句:“戏班子唱的戏, 是他们原本就会的, 还是你……”
朱浩道:“是陆先生之前写的,我不过是教会他们。”
“原来如此。”
袁宗皋听到是唐寅的杰作,便没有再问。
蒋轮好奇问道:“这个陆先生好大的本事,不知是哪尊神仙?”
旁边一名典吏似听袁宗皋说过其中关节,低声对蒋轮道:“小舅爷,那位陆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蒋轮哈哈大笑:“居然是唐寅?怪不得……”
那满脸会心的笑容岂是不知?
故意问出来,让人回答,乃是为了在袁宗皋面前强调一下,让袁宗皋知道朱浩是唐寅的弟子……
朱浩看到蒋轮如此旁敲侧击,全都是在帮自己,便觉得此人很讲义气,虽不知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但以朱浩之前几次跟蒋轮见面以及对其的观察了解,感觉此人性格豪爽,值得一交。
……
……
袁宗皋带人离开。
陆松跟在他身后,等那些典吏分道而行,陆松才紧张兮兮问道:“袁长史,贸然找外边的戏班子进王府来唱戏,会不会……有所不妥?”
袁宗皋笑道:“不是朱浩的戏班吗?有何问题?”
陆松道:“正因为是他的戏班才有风险……他不过是个孩子,怎有能力支起一个戏班来?定是朱家隐身背后,亦或者有旁人相助……若那戏班中藏匿歹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袁宗皋抬手阻止继续说下去。
“你对外面的人小心戒备,心思是对的,但这次你多虑了……其实老夫已提前让人调查清楚了,这戏班子来路并无问题,而朱浩买戏班的用度,先不论是否其母亲所给,但定不是朱家所赠,朱家没从他母亲手上拿银子就是好的……”
袁宗皋做事谨慎,其实压根儿就不用陆松提醒。
陆松猛然意识到,有关朱浩身上的秘密,袁宗皋不可能只用他一人去调查,他陆松在王府是什么地位?
不过是众多打下手的人之一罢了!
只是因为他平时跟朱浩走得近,就以为袁宗皋会把所有关于朱浩的事都告知他?
陆松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悲哀,想到这两年同僚对自己的疏远,全都是因为自己沾了妻子的光,总是被上司另眼看待,安排重要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心态也有些失衡,以为王府缺了自己就不能正常运转?
但似乎自己才是那个背叛王府之人……现在居然主动帮王府纠正一些错误?这心思用得对吗?
袁宗皋见陆松神色阴晴不定,以为自己语气重了,改而以轻缓口吻道:“明日你陪朱浩出去走一趟,把事情敲定,顺带观察一下戏班的情况。王府开堂会那日,你让人盯紧了,老夫会把护卫重任交托给你,你要仔细做事,毕竟王府内眷会集体前去观戏。”
这算是对陆松的一种信任。
陆松急忙抱拳:“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袁宗皋笑着拍拍他肩膀:“不用太过严肃,请戏班子进王府唱戏罢了,哪年没有?倒是朱浩那边……呵呵,虽是少年郎,却有很多不属于他年岁的心思和习性,你多留心一些。”
陆松听出袁宗皋对朱浩的戒备。
朱浩表现得越像个大人,王府越会留意和防备,这不正好符合他的预期?
……
……
翌日清早。
朱三和朱四刚见到朱浩,就兴奋问及王府即将开戏之事。
“……朱浩,把你的戏班子请到王府来演堂会,袁先生告诉你了吧?这是母妃特地找父王请求的,母妃说今年王府还没演一场戏,父王犹豫再三才答应下来……嘿嘿,让你赚钱,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
朱三上来就邀功。
京泓好奇地打量过来,他不明白王府开堂会跟朱浩赚钱有什么关系,之前只意识到书场是朱浩开的,顺带着有人在台子上唱戏。
现在听到朱浩可以因此而赚钱……那朱浩岂不是个小富翁?
朱四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奇问道:“朱浩,你娘不是生病了,连看病的钱都没有,还出来卖兔子,怎会有钱雇戏班?”
朱浩没好气地道:“就你问题多,我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朱四诚实地摇了摇头。
朱浩道:“我爹死后,我娘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但我祖母和二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本来我家生意很好,但他们找官府的人把我家铺子给封了,收入断了来源,那时我娘生病,家里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才出去卖兔子……
“你以为我愿意小小年纪就出来赚钱养家?要不是被人欺负惨了,我何至于要等见到陆先生后才有人给我开蒙?还是陆先生指点迷津,我才自己出来做买卖,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别说朱三和朱四了,连京泓和陆炳都用听故事般的眼神望着朱浩,全然忘记手上正在做的事。
“后来呢?”
朱三忍不住问道。
“后来我找了一个叫于三的,他曾在我家做长工,我跟他一起合伙开书场,他平时负责照看营生,而我则负责写说本,后来更是把说本改成了戏本,找戏班来唱戏……这不就赚钱了吗?
“陆先生说,只要我赚的钱不被族里人知道,他们就不会继续盘剥我们孤儿寡母,这样以后我就有钱读书,母亲生病也有钱医治了。”
故事始终是故事。
虽然跟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但朱浩好歹把谎给圆了回来,让几个孩子挑不出毛病。
就算朱三和朱四刨根究底,找外人去问,王府的人估计知道的线索也就这么多,只有朱娘之前生病的事不好编造,但问题是……谁能去求证朱娘是否真的生病了?那时被朱家打压欺压,生意做不下去,茶饭不思继而卧榻不起……合情合理啊。
朱三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朱浩,道:“朱浩,之前没看出来,你小小年岁就要出来赚钱养家,不过……我觉得你拜陆先生为师……不对,是拜那个唐先生为师,真是你的造化,他教给你的事可真多。”
朱浩点头道:“是啊,我也觉得他是我的恩人。”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唐寅啊唐寅,我给你戴了多大的高帽?
再看旁边的朱四,一脸悠然神往,在其幼小的心灵中,又种下了一个“唐先生无所不能”的印象。
……
……
当天中午。
朱浩便在陆松陪同下离开王府,到书场找于三和戏班商议进王府唱戏之事。
于三见到朱浩后激动万分,几乎是喜极而泣,道:“小东家,您是不知,这几天……咱的戏真是让全城人都疯了!那么多人来看……书场说《白蛇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想到……排成戏效果这般好。”
朱浩道:“之前让书场说《白蛇传》算是预热,让人知道故事梗概,为今日票房大卖做准备。”
于三虽然听不懂,但激动起来只把朱浩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旁边陆松则以打量傻子般的眼神看着眼前两位。
“小三哥,跟你说一声,王府那边要开一场堂会,邀请我们戏班去,给了十两银子……时间定在腊月初二,从下午唱到晚上,到时多排几出戏唱唱,你先把时间安排好。”
朱浩随即做出安排。
于三问道:“十两银子……”
陆松黑着脸喝问:“嫌少?”
“没……没有。”
于三暗自咋舌,就算最近生意好,说是一张戏票能卖一百文,但那是人为炒起来的,真正戏票的价格也就三四十文钱的样子,而且雅间和靠前的位置没多少,一场戏下来能赚个二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若是一天真能赚十两……一个月岂不是三百两?
想想就让人激动。
“行,事情我已经通知到,你安排妥当,我先回王府去了,下午还要继续上课。”朱浩道。
于三急忙挽留:“小东家,您别急着走,戏班那边还有事等着您处置,再便是……之前在我们台上演出的龙班主让我给您稍句话,他说若您愿意的话……可以把他的戏班转手给您……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