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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七十年代就在无产阶级专政大熔炉里锤炼过一次,罪名同这次一样。叶皓东一直认为林旭东这个人就是托生错了地方或时代。这个家伙是个天生的批评家,七十年代太祖当政,这厮不满;到*十年代轮到邓太宗当政,这厮依旧不满;在他身上有一种愤世嫉俗和冲动呐喊的血液在流淌。如果这人生在崇拜激情浪漫,富于批判精神的法国,他也会成为阶下囚,但更会被一部分人尊为伟人,如果这人生在民国,他仍会成为阶下囚,但同时也会被国人称为民主斗士,可惜他生在红旗下新社会,所以现在只是阶下囚林旭东。他入刑无关对错,只是与国家和时代的需要不相和谐。叶皓东是号子里唯一能理解他但并不认可他的人。叶皓东的观点里,对于这种人敬佩之余又不乏蔑视。敬佩他们有追求真理向权势呐喊的勇气,蔑视他们不思实务空谈无用活在虚幻里的避世情怀。
第三天的早上,犯人们被集中在农场支队的广场上,听五十六岁的老支队长王青山训话。犯人们在西疆的真正如火如炉的生活即将展开。
“欢迎你们来到石围子农八师劳改农场五区八支队,你们这两百六十人将被分为两个中队,分别是棉厂一中队和砖厂二中队,你们就要在这里改造和学习与劳动,这里不同于大城市大监狱,肯定是艰苦的,但是,我相信,通过你们辛勤的汗水会换来丰硕的果实。”
众人很配合的热烈鼓掌。
老支队长用手势压下掌声,面容严肃起来,口气一转:“我还要告诉你们,这不是安乐窝,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机关,是你们认罪服法,重新做人,接受法律惩罚的劳改队,绝不允许有危害与破坏改造秩序的现象出现;发现一个,打掉一个,发现一帮,消灭一帮,绝不手软;当然,你们刚来,这只是个警告,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清楚地认清形势,积极靠拢政府,悔过自新。要牢记墙上的标语:你是什么人?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怎样做?希望你们以一个崭新的面貌,为砖厂,为棉厂,也为支队,作出自己的贡献!现在,我宣布命令,林湘武同志为一中队指导员,何若秋同志为中队长,赵二杰同志为副中队长,李德禄同志为狱政中队长,廖明辉同志为司务长,希望你们在新的中队领导班子的指导下,为棉厂中队创立辉煌。我的话完了,政委有什么讲的吗?”
年轻英俊的鲍国平政委上前,不急不慢稳稳地讲话:“我就说两句话,你们的父母,妻儿老小期待你们早日回家。这一切取决于你们的表现。我就说这么多,没别的事,听我的口令,全体注意,稍息、立正,队伍带回。”
队伍里有人怪声怪气的咳嗽了一声。鲍国平脸上的和气顿时不见,他的目光准确的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伸手一指:“你出列!”
那是个年纪不大白镜子面皮满脸桀骜不驯的年轻囚徒。他吊儿郎当的站了出来一张嘴:“我爸是霍振民,我是来减刑的!”
啪的一声,一记大嘴巴子打的又响又脆。中队长何若秋的手缓缓放下,冷哼一声:“听口令,绕操场跑十圈儿,然后再回来告诉我们你爸是谁。”
带回前,中队长大声喊道:“以每个房间为一组,每个小组选出个组长来,下午到中队部开会。”
犯人们排队回到室内,一进屋就讨论开了。
王义军大马金刀的盘坐在叶皓东床上:“都见识了吧,这就是个开始,以后有你们受的了,别以为干部们说的一套套的,其实到真格儿的时候,你们没什么表示别指望他们尿你。”
叶皓东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让让,回你的铺上去。”
王义军狂傲的:“那个铺老子不喜欢,你这儿好啊,有阳光离厕所还远,从今天起咱俩换个位置吧。”
叶皓东的铺位是季成刚和金荣哲给他占的,本来他对这事儿并不如何看重,现在来看,这个王义军是打算以此来宣布自己就是这个组的首任组长了。
季成刚轻蔑的看着王义军,走了过来。王义军没动地方,眼睛却看向其他人。这几天他经常跟屋子里其他人嘀嘀咕咕,季成刚早提醒过叶皓东要注意,但叶皓东并不在乎,犯人在这里不是制定规则的人,就王义军那个狗脑袋,叶皓东自信他翻不过天去。
以林旭东为首的几个非暴力犯罪的犯人选择了保持中立,有八个人无声的站到了王义军身后。九对三,王义军的优势很明显。叶皓东弯下腰去拿自己的被子,看意思是打算让步把铺位让给王义军了,王义军得意的看着叶皓东,眼神里是不屑和挑衅。叶皓东拿起被子,正要换个铺位,王义军得意忘形的说了一句话:“小崽儿,你他妈的早该把这个铺让给叔,也不数数你自己长了几根儿毛。”
叶皓东又把被子放下去了,直起身子:“本来想着你那个江湖辈分在那摆着呢,那个组长你想干就让你干吧,现在才发现刚才的决定错的厉害,今天看干部们的碴架儿这里也不是什么善地,所以我本来是不想惹事儿的,可你这种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的主儿要是当了组长,这哥几个还有好儿了?活多干不说,减刑的事情八成也得往后排,人这辈子无能点糊涂点都不怕,最怕的就是不明白进退,你占了上风还这么多话,显然不够个光棍,所以我还是决定把你先弄挺了,免得你日后成为祸害。”
王义军眯着眼,凶狠的盯着叶皓东:“这话可是你小子说的,老子原封不动的送给你,顺便再补一句,一会儿谁要是见了血怂了可别找干部点炮儿、”
叶皓东点点头,双手一招他:“来,你可以开始了。”
王义军猛的从床上跃到地上,直扑叶皓东,叶皓东看准时机一头对着王义军的面门撞了过去,二人就这样头碰头硬碰硬撞了一下,一旁边正准备上的季成刚看得心惊肉跳,有一种仿佛看到鸡蛋碰了石头的幻觉。王义军的双手准确抓到叶皓东的肩头的同时,叶皓东的头也重重的撞在了他脑门上,王义军连哼都没哼就倒了下去。追随王义军的抢劫重犯陆大宝,操起一大片竹制的板子猛打叶皓东的脸部,叶皓东右手五指平伸正点在竹板的中间,竹板被这一下点的碎成数片,叶皓东的手无阻碍的直插到陆大宝面门,陆大宝吓得面无人色,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叶皓东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他面门前。
“就你们这样的也想拔份儿立棍儿?我跟老金俩就能把你们全料理了,从今天起都听点招呼,别惹皓东哥生气,知道不?”季成刚轻蔑的看着那几个人惊呆了的样子,口气轻浮的把这个组的领导权归属定了调子。
叶皓东看了一眼几个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的犯人,指挥道:“把王义军扶起来,我跟你们讲几句话。”
几个人恍然大悟般,手脚麻利的照做。
叶皓东:“咱们这些人来这边有的是被迫的,有的是自愿的,但都不排除一个想法,那就是希望能顺利争取到减刑,我叶皓东是自愿来这个地方的,这里边有我原来号子里的朋友,他们是知道我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你们没事儿的时候可以跟他们打听打听我叶皓东在原来的号子里是个什么角色,不是跟你们吹,不来这里,我也能争取到大幅度的减刑,但那靠的不是我自己的本事,所以我主动报名来到这里,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组的组长了,我就一个规矩,所有符合减刑这个目标利益的事儿你们可以做,所有不符合减刑这个目标的事儿你们决不可以做,你们中间如果有做不到的,我会想办法让他做到,但那是下策,我还是希望你们都是自愿的做好。”
季成刚闷声补充一句:“皓东这人没什么架子,只要大家不违了他这条规矩,平常咱们一起还是很随意的,他原来在钢城四方店监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但如果谁把他逼得非要动手收拾哪一个,到那时候连干部也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