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看守所里头的守卫还剩下几个,除了接待他们的那个之外,其他几个都是蛟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抠海鲜,藤壶这种海洋之癌在他们的手中就是美味佳肴。
清蒸的藤壶蒸出来之后鲜嫩可口,一口下去嘴里便是一汪鲜甜的汁水,还有肥嫩的生蚝,不管是炭烤还是生吃都别有一番滋味。
虽然这些人是看守,但其实级别并不低的,特别是那几个蛟人,他们的级别跟仙姑差不多,都是享受特殊津贴的存在,工资高工作还安逸。
不过他们这个工作一般人是不会来的,因为太寂寞了太孤独了,很多人对大海的想象都是湛蓝的美妙的温柔的,但绝大部分的时候大海都是漆黑的、深邃的、狂躁的,它是世界上个体最大的东西,即便是利维坦在它的面前都必须俯首称臣。
不过长久的孤独让这里驻扎的人格外好客,就有点像大草原的牧民,长久没有人气儿的地方来了客人,这个客人比世间的一切都要珍贵。
蛟人们特意为他们张罗了一大桌好菜还有许多酒,他们就在这苍茫的大海中央把酒言欢。
这里有一点是需要特别注意的,蛟人不是交人,蛟人是海龙人,他们拥有像龙鳞一样的皮肤和在水下呼吸的能力,而且可以在海底五千米的地方长期居住生活,而且他们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拥有声波定位、视觉和温感探测三种视觉系统的生物了,之所以让他们在这里当守卫,就是因为想要从这个地方逃离可是要面对东方海洋霸主的围剿。
“想当年,我也曾看过三宝太监的船驶过南洋。”
一个蛟人喝得有些微醺,开始跟张哥他们吹起了当年的所见所闻,每说两句就会举起酒杯:“干干干,来来来。”
真的就是用尽浑身解数在挽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很快仙姑他们都喝得烂醉如泥,唯独张哥还在坚挺,但蛟人们却扛不住了,几个人车轮战都没能把张哥给干趴下他们却全都睡在了桌子底下。
张哥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回房间,接着自己拿着门禁卡来到了水晶监狱的门口,用门禁卡和童孔识别再加声纹和掌纹解开了水晶监狱的外门。
他拽了张凳子来到这里关押着的唯一一人面前坐了下来,里头的人也坐在那看着他,只不过张哥是自由的,但里头的人却被八根特制的锁链锁住了全身,除了坐着和躺着以及上厕所,他什么都没法干,所有的能量只要爆发出来就会被导入到平台下面的大电极杆子上成为热得快去煮大海。
“你好?我是负责审讯你的人,当然也是听你故事的人。”
张哥拿出自己的小本子:“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没办法,你杀人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对于罪犯时的咬牙切齿和凶神恶煞。
“有烟么?”
里头人的声音透过喇叭传了出来,里头的人声音有些沙哑和疲惫,普通话不是很好,带着浓厚的方言味道,听上去像是陕北一代的口音。
“稍等。”
张哥竟真的起身去给他拿了烟来,然后并亲自送到水晶监狱里面给他,然后又走了出来。
“你不怕我吗?”里头的年轻人拆开烟用力的抽了一口:“我随时可能杀了你。”
“我?”张哥指着自己:“不怕的,你杀不了我的,没人能杀我。连我自己都不行。”
他说完之后立刻笑了起来:“不过你说出这句话之后基本也就不会杀我了,我查了你的一些信息,你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为什么?我很好奇。”
张哥现在的好奇心越来越旺盛了,他在看资料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认真,在资料上这个年轻人就和千千万万来到大城市打拼的人一样,普通、努力、坚持,他没有什么不幸的童年,父母双全家境尚可,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可以成为他洗白扭曲的焦点。
不是性别男认知女,也不是被同性恋收养的黑色双性恋试管孤儿,更不是沃尔玛购物袋和武装直升机,所以正常来说他不应该的。
“呵呵……”他再次抽了根烟,然后伸过脑袋在旁边的一个即出水的水龙头上用力的吸了几口水:“我是不是难逃一死?”
“这个我说的不算。”张哥摇头道:“但可能你下半辈子都不一定能出来了。”
“我能相信你吗?”里头的年轻人费劲的走到水晶监狱面前,整个脸都贴在了水晶墙壁上,墙壁有了感应脉冲点开始释放神经毒素,他疼得浑身抽搐却仍没有后退。
张哥看到他的样子,然后沉默了片刻:“可以。”
他点了点头:“我房间里有一个存折,定期的。存折你拿去,还有一张银行卡,里头有五十万块钱,请你帮我转交给我爸妈。”
“存折我也不要,我不缺钱。”张哥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银行卡跟存折:“我会帮你转交。”
“谢谢。”
他的语气平静,然后抬起头看着张哥看了很久,张哥也没催促就在那等着,毕竟他死刑的概率非常大,最好的结果都是终生被囚禁在这里了,但如果要张哥来选,他宁可死,所以张哥很主观的认为这个人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遗嘱,因为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甚至可能会主动了结自己。
“我是个游戏主播。”
突然,在黑暗中的他开口说话了:“前几年直播正红火的时候,我赚了点钱。也有了对未来的规划,打算在所在的城市买个房子,结个婚。”
“然后呢?房子烂尾了吗?”张哥好奇的问道。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我还有了个女朋友。只是后面的故事就有点烂俗了。”
黑暗中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张哥凭借着一手速记的好本领迅速将他说的内容整理后誊抄,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链。
其实有些事发生在故事里叫烂俗,而发生在人的身上却并不怎么好笑。
他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主播,那几年的确是赚了不少钱,可以说前半段的人生都顺风顺水,三年前他有了女朋友,两年前他准备结婚。
但是去年,恶俗的桥段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故事需要逻辑,但生活却完全不需要,他这辈子没有干过任何坏事,但就这样被生活撕裂了生活。
一年时间,他身上一共发生了三件事,细细想来每一件事都可以击垮一个成年人,但而这三件事却同时发生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首先是他的女朋友跑了,毫无预兆的离开了他,而在离开之前她就已经跟一个只吃过两次饭的人有过出轨行为了。
这个恶俗吧,既恶俗又无趣,因为太常见了,没意思。他曾经也是嘲笑这种恶俗桥段的人之一,但最终当这恶俗的重锤砸到他身上的时候,却还是让他晕头转向。
第二,他女朋友走了,带走了他买房子的钱。他那几年几乎是拼死拼活赚来的一百多万,一夜之间就被带走了,他去报警去起诉,但最终她女朋友却拿出了早就录好的赠予证明,上头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话“这些钱是以后给你买房子的”,简单的一句情话,却成了捅向他的刀子。
钱最后只能拿回三分之一,也就是银行卡上的五十万,再多也就没有了。
如果说到这还能接受,那第三点就让他彻底的崩溃了,仍然是他女朋友干的,仍然是那个他曾经一心想要跟她成家的人。因为他小有名气,所以他前女友在他起诉之后就开始在网上写了一系列声泪俱下的小作文。
家暴、酗酒、PC甚至是嗦粉,所有的模棱两可的帽子能戴的都给他戴上了,他虽然也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没有人在乎他吃了几碗粉,所有人都只想看他剖开肚子。
于是他的直播间被封停,所有的广告都解约,还倒欠平台一大笔钱。
事业没了、爱情没了,连家也没了。换成没经历过的人觉得也就那么大点事,但经历过的才知道,这他娘的是真的惨。
所以他一下没遭得住就打算轻生了,那天晚上他买了十二盒头孢和一瓶二锅头,吃着火锅就着酒再吃下一百来片头孢,理论上是该死了。
但他这天不遂人愿就是这么夸张,夸张到想死都挺难的,灵气复苏的概念就是会给普通人再来一次的机会,而他就这么觉醒了。
痛苦越强烈,能量越大。而痛苦本身就是主观性的东西,就像有人撒尿被拉链夹一下连哭带嚎但有人往上滴蜡烛油却乐此不疲。
主观越痛,能量越大、能量越大,主观越痛。这不妥妥永动机出来了么,于是在几个月的沉淀之后,他超强的具象化能力就爆发了。
而作为一个游戏高手,他把自己所有的能力都跟游戏链接在了一起,明明可以成为超人一样的大老然后去干装逼打脸的活儿,但最终却把自己玩成了无限恐怖。
说实话,张哥替他不值,但其实这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他要是有装逼打脸的心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没有强大的力量就不能装逼打脸。
嘿,这不又永动机了么……难怪民科吧三天两头能弄出永动机,原来唯心主义才是永动的源头啊。
听完他的叙述,张哥缓缓合上了笔记本,轻轻的靠在了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干扰了,他必须迅速调整好心态。
而且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在这个既有趣又扭曲的时代,这简直就是稀松平常,在三大女厕里两天就会出现一次类似的事情。
但恰好这却成为了烂俗跟超能结合起来的故事,如果没有觉醒和复苏,他死了也就死了,像是死了一条狗一样无人问津。但有了觉醒和复苏,他不但活着,还很用力的活出了人生最后的精彩。
张哥抬眼看着他:“还有什么心愿么?”
“我说我想他们死,你能理解么?”
“可是你明明这么强,为什么不去报复?”
他听到张哥的话然后却突然笑出声来:“一共才四天,我发现我有这样的能力一共才四天。我还在反复的测试,然后就被你们抓过来了。”
“玩忘了呗?那你也没多痛苦嘛。”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复仇总是会在深思熟虑之后,我是看过基督山伯爵的,爱德蒙唐泰斯开启复仇之前也享受过高级的大餐。”他无奈的笑了,但很快就有传来了无奈的叹气声:“我应该直接去报仇的,我要他们死。”
突然,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向前来,眼里透着疯狂:“你帮我报仇!所有的钱都给你!”
张哥摊开手:“我说过我不缺钱,而且我怎么可能帮你报仇呢,你想的太天真了。”
他颓然的坐了回去:“对哦,你也没办法。唉,我不甘心。”
“好了,大概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最后你会怎么样就不是我能说的算的了,你哪怕就是惨上了天,那也是杀人犯,而且是很多人。”张哥摇了摇头:“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把你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说不定就有人会帮你报仇呢。”
“那真的谢谢你了。”
说完之后,张哥的危险感应突然生效,但就在他站起身时,那个关着人的水晶监狱突然发出了绚烂夺目的光辉,整个海上监狱的警报声同时响起,而在他们下面的海面上出现了大片大片沸腾的气泡。
如果现在是白天,那就能看到真正的煮海奇观,方圆五六十平方公里的海面都再剧烈翻滚,高温蒸汽化作云雾笼罩在海面之上,就像是于高山俯瞰云海一般。
海上监狱的看守一下子就醒酒了,穿上装备就冲了过来,但抵达水晶监狱时,高能反应已经消失,再回看过去只见水晶监狱里有一抹黑色的印子,除此之外什么都好像不曾发生。
张哥起身背着手走出水晶监狱,然后径直来到了外头的平台上,眺望着远近一片白茫茫雾蒙蒙,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荒谬。